玉俏本姓談,自柳家高祖起就專門給柳家養馬。玉俏的母親早逝,父親卻是一個性格分外綿軟的老好人,家里還有一個弟弟,年紀只比玉俏小三歲,卻因為小時候生病燒壞了腦子,雖然不說很笨,卻有些傻愣傻愣的,平時也只聽玉俏的話。
十歲那年,因為玉俏長得好看,所以被廚房的王嬤嬤看好,就求著樂夢童,想要了玉俏去給自己那得了癆病的兒子做媳婦。
父親性子軟,從來只知道做活,雖說在談家在柳府中有些地位,但是卻是個不會求人的。雖說和柳恒同幾次開了口,但是堂堂忠勇公哪里會在這些事上留心?
偶然一次,玉俏進二門的時候遇見了柳默慎。
她慣在外院當差,哪里知道院子里的門道?就大了膽子求了柳默慎,說想到柳默慎身邊當差。
玉俏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候柳默慎呆呆的眼神里,毫無神采,只是打量了她一番,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之后半個多月再無消息,王嬤嬤家逼得又緊,有那么些時候,玉俏真個要放棄了。
誰知,吳嬤嬤突然過來說,無名園里少個丫頭伺候,家生子里見玉俏是個伶俐的,夫人便選了她過去。
玉俏那時候歡天喜地地到了無名園,頗有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等她給柳默慎磕頭的時候,柳默慎又是只說了三個字:“你來了。”
只不過那時的柳默慎,臉上帶了三分的笑意。
玉俏突然發現,原來喜歡發呆的二小姐,也會笑,而且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可是直到她琢磨出來無名園在柳府中的地位,才突然明白了,柳默慎的處境,竟然比她那時好不到哪兒去。
但即便如此,這個在家中步步艱難的二小姐,還是幫了她。
正因著這段經歷,所以玉俏對柳默慎格外用心。
玉俏小的時候,見過幾次柳恒同出征后歸來的模樣,總覺得公爺通身的煞氣嚇人。
而如今再看柳默慎,卻與忠勇公那時一模一樣。
不對,此時的柳默慎,表情從容不迫,眼神溫柔,只帶了三分的銳利,身上也沒有忠勇公凱旋時的血腥氣。
卻偏偏給了玉俏極大的壓迫感,仿佛眼前這個只有十三歲的小丫頭,談笑之間就能要人命一樣。
比拿著長槍騎著戰馬的忠勇公,還要厲害。
“姑,姑娘……”玉俏顫著聲音,叫了一句,腿有些抽筋。
柳默慎卻以手支頜,笑道:“玉俏姐姐,我乏了,想要洗個澡。”
玉俏愣了愣,才醒過神來,忙道:“是,奴婢這就給姑娘準備。”
待柳默慎洗澡之后,便靠在床上,蓋著錦被,呆呆地看著遠處桌上放的蠟燭。
玉俏偷偷地看了柳默慎的方向一眼,只見她頭發散著披在一側,面上表情呆滯,只有眼睛中帶著的一絲神采讓人覺得,這個人還清醒著。
方才那一瞬而爆發的氣勢,再找不見。
玉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甚至懷疑方才是自己看錯了。
是的,自家姑娘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又怎么會是那樣凌厲的人呢?
心里一舒暢,玉俏的語氣也輕松了許多,道:“姑娘方才洗澡的時候,大小姐屋里的錦兒來了,來問姑娘怎么樣了?要不姑娘去大小姐那兒坐坐?”
乍一聽到姐姐,柳默慎難得有了一陣慌亂。
想了一會兒,柳默慎還是搖了搖頭:“現在時間已經晚了,還是明天吧。”
并不是不想早些見到姐姐,而是柳默慎害怕自己見到姐姐后,會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
她自認為自己定力很好,但是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前世已經訣別的姐姐,想到姐姐后來的人生,柳默慎不認為自己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見到青虹和玉俏的時候,自己的激動都將她們嚇到了,更何況是自己的姐姐?
柳默慎看著雖然還淡定,玉俏心中卻有了一絲失望。
二小姐以前就是這樣,固守著禮,苛待著自己,對大小姐和對待老爺夫人一樣敬重,但卻只有姐妹之義,沒有姐妹之情。
每每見到大小姐因為二小姐的事情難過,二小姐又時時因著自己那不好的名氣躲著大小姐的時候,玉俏就覺得難受。
明明是嫡親的姐妹,怎么就成了這樣?
只不過,當著自家姑娘,玉俏也不好說什么,不然豈不成了嚼主家的舌頭?所以便故作輕松地“姑娘可是餓了?廚房里做了糯米圓子,若是姑娘覺得燥些,我就做點兒爽口的小菜可好?”
柳默慎回過神來,笑道:“圓子就好。”說罷,又呆了呆,才問,“青虹呢?”
“睡著呢。”玉俏笑道,“想必是累壞了,睡到現在都沒醒,我也沒叫她,今晚就我給姑娘值夜吧。”
柳默慎點點頭:“好,等明天你做些棗泥糕給她。”
玉俏掩嘴一笑,眉梢眼角終于帶了些喜氣。
還是這樣的柳默慎更正常些,她也更習慣。
玉俏自然知道青虹喜歡吃棗泥的東西,是以行了一禮道:“是,那我先去將圓子給姑娘端來。”
一時玉俏端著食盒回來,就見柳默慎穿著,披著帔巾,赤著腳,坐在桌子前,用剪子剪燈花。
玉俏嚇得腳底下一跌,險些將食盒摔在地上。
她穩了穩心神,慌忙進了屋子,帶上門,將食盒放在桌上,蹲身給柳默慎穿上了鞋。
本來在出神的柳默慎因為她的舉動回過神來,就見玉俏已經從柜子里拿出來冬天的毛氅,給她披在身上。
柳默慎掙脫開:“怪熱的。”
玉俏緊張兮兮地說:“姑娘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和奴婢說,別這樣作踐自己。”
柳默慎還是愣了片刻才明白了玉俏的意思,不由笑了。
前世之時,她行魏晉文士之風格,家中無人之時,就衣冠不整地隨便一坐,和入定一樣的想心事。
方才想事情出神,就把前世的舉動帶了出來,結果把玉俏嚇了一跳。
不過嘛,柳默慎可不打算改。
于是她微微一笑,堅持將大氅掙脫開,道:“怪熱的。你將圓子拿來,我吃著想想事情。”
玉俏拿著大氅,忐忑不安地將食盒里的圓子端了出來,方才柳默慎身邊。
柳默慎認真思索了片刻,還是覺得,不要再嚇到玉俏了,就拿起筷子,細細地吃了兩個圓子,便放下了。
玉俏還是局促地說:“姑娘要是累了,就到床上坐坐吧,姑娘身子本就不好,當心著涼。”
柳默慎再次搖搖頭,指了指對面的椅子道:“我不累,你坐下,我們就這么說說話。”
玉俏猶豫了半天,才半坐在對面,忽又想起了一件事兒,問:“姑娘,金鈴下午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默慎還是回憶了一下,才想起玉俏指的是什么。
原來那個小丫頭叫金鈴,柳默慎心想。
知道了名字之后,柳默慎就將金鈴拋在了腦后,道:“也沒什么,只不過是從庵堂到回家,都不太平安才是。”
說著,便將無相庵中的事和今天回家路上,遇見喬揚的事兒,挑要緊的環節,粗略地和玉俏說了說。
玉俏本是半坐在椅子上,可是等柳默慎說完,她整個人都癱在了椅子上,額上滲出汗,嘴唇顫抖著,半天才喃喃道:“怎么……怎么會這樣……怎么……”
柳默慎說的雖都是要緊的事兒,但也怕再嚇到玉俏,所以說得已經是很輕描淡寫了。
結果還是嚇到了人。
柳默慎嘆了一口氣,道:“你怕什么?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玉俏按著胸口,仿佛要將嘣嘣作響的心按停一樣,臉上掛著淚水,還是重復道:“怎么……怎么會這樣……怎么可能……”
說著,玉俏跪行到柳默慎身邊,緊緊握著柳默慎的手,哭著道:“姑娘被送走那日,本來我是要跟著去的,可夫人說無名園不能沒人打理,就不讓我去。本來張嬤嬤是要讓金鈴跟著去的,還是我做主,才把青虹送到了姑娘身邊。”說著,玉俏擦了擦眼淚,繼續道,“早知道,奴婢就應該鬧著要去才是。若我在,也能幫姑娘一二。”
玉俏的聲音里,滿滿的都是悔恨。
柳默慎能感到,玉俏握著她的手冰冷的。
柳默慎想將玉俏拉起來,可是力氣不夠,只好道:“玉俏姐姐,你起來。”
玉俏卻死死地跪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姑娘放心,以后我絕對不會離開姑娘半步。就算真有人要對姑娘不利,我也擋在姑娘前面,替姑娘先死。”
柳默慎覺得眼睛有些熱。
前世,就是玉俏做主送到無相庵的青虹,救了她性命,并且陪著她經歷了種種。而在她最終揚名天下之后,才知道這樣伶俐的玉俏,也是為著她才死了。
而今生,在聽到她在無相庵中經歷的種種之后,這個丫頭想的第一件事情是她應該擋在柳默慎前面先死。
想著,柳默慎起身離開椅子,蹲在地上,認真道:“玉俏姐姐,我們都不會死。無相庵的大火都燒不死我,我們又怎么會死?”說著,柳默慎將玉俏扶了起來,抬起頭,看著比她略高一些的玉俏道,“既然我是欽天監親口批的天煞孤星命,就應該是我天煞了別人,哪里還有別人害我的道理?”
語氣里,透著與年紀不符的堅定。
多謝dinng24x提的寶貴建議!太感謝了!已經根據這位親的建議,將前面的部分做了修改,我這面看是修改完了,但是不知道小點點啥時候能放出來。再次衷心感謝!以后會更認真仔細地查資料,盡全力減少細節上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