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揚抱著叢晰的腿,聲嘶力竭地哭著,一邊哭一邊說:“是啟澄兄救了我呀!嗚嗚嗚嗚!啟澄兄!多虧了你呀!嗚嗚嗚嗚嗚!”
喬揚哭得鼻涕眼淚都流了下來,此時都蹭在了叢晰的衣襟之上。
叢晰想要掙脫開他,但是平時手無縛雞之力的紈绔喬揚,在這個時候,力氣倒是非常足,只是狠狠抱著叢晰的腿,推都不推開。
叢晰看著他這個模樣,就覺得又可憐又可氣。
這個時候知道怕了,那何必當初?
中秋的天氣雖然漸漸轉冷,但今年京中倒是比往年更熱了一些。尤其是叢晰方才著急去外面搬救兵,更是脫了外衫,只穿了一件單衣。而此時,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大塊。
叢晰雖然沒有潔癖,但是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漢子抱著他的腿,不但大哭,還就是不撒手。
他心中煩亂,但是想想喬揚今天的處境,也是他推波助瀾了一把,就只能耐著性子道:“子明兄,你怎么在這兒?”
喬揚哭得嗓子都啞了,現在聽見叢晰問他,就一邊嚎哭一邊道:“啟澄救我呀!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就要殺我……嗚嗚嗚嗚!我冤枉呀!”
喬揚雖然是紈绔子弟,但好歹也要些臉面,尤其是他以前心中頗為看輕叢晰,是以就算現在心知叢晰救了他,但依舊不好意思當真說出來:“啊,我就是偷了家里的東西出來典當。”這種話。
喬子明抱著叢晰哭了半天,忽而抬頭,看著柳默慎的馬車。
就看見柳默慎坐在車上。低下頭,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只見馬車之上,那個瘦弱少女的眼神之中,說不出的冷漠和鄙夷。
喬揚身子抖了一下,忽而又想起來剛才如果不是這個女子的馬車沖了出來,他早就沒命了。
所以,喬揚眼淚立刻又留了出來。放開了叢晰的腿。就要過去拉柳默慎的衣襟,口中哭道:“多謝這位姑娘救命之恩!小生無以為報……”
其實,此時喬揚的動作雖然不雅。但是對柳默慎卻沒有半分輕薄之意。
只不過,在別人看來,他此番動作,就是不知死了——別人救了你的命。你卻要輕薄人家,成何體統?
車夫張叔。連忙拉出了馬韁,回身將車簾拉了下來,隔住了喬揚的動作,口中問道:“姑娘。我們現在走吧?”
叢晰也不著痕跡地站到了車前,擋住了喬揚的手,問道:“今天的事情。只怕不會善了,子明兄總要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否則到時候京兆尹問起來,兄臺又要如何自處?”
喬揚的哭聲戛然而止,嘴唇動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我就是去永昌當當了點兒東西……”
就是一串從母親的妝奩里偷出來的瑪瑙串,和從父親書房的暗格之內偷出來的珠子罷了,一共就當了二百兩銀子,連還債的零頭都不夠,怎么可能會突然被殺呀?這是為什么呀?難道是劫財?是了,肯定是劫財!
喬揚一下子醒悟了過來,這這才記起來還有那二百兩銀子的事情,慌忙松開了叢晰,趴在地上撿著落在地上的銀子。
叢晰張張嘴,想說什么,但又覺得這時候好像說什么都不太對,也只能閉嘴不說話了。
這時候柳默慎再次將車簾先看,看著趴在地上撿錢的喬揚。
就是這樣的人,竟然還能被人利用了來戕害詹家,還真是……她想著,咬牙低聲道:“這也算是侯府的公子。”
叢晰看著喬揚這不顧臉面的樣子,也是好氣好笑,順著柳默慎的話道:“這還算好的了,再有那等更軟的骨頭,此時只怕都——”
叢晰平時多在市井中行走,暗中的身份又算是半個軍漢,所以說話有些粗。剛才他本來想說出句平日里和弟兄們插科打諢的話,可話到嘴邊,卻猛地想起來車上是一個姑娘家,就立刻將這話收了回去。
柳默慎似是沒聽見叢晰的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的喬揚,輕聲哼了一聲,將車簾重新掛好,坐回到了馬車之中。
她靠著車廂,看向幾近崩潰的青虹和臉色煞白的玉俏,心中更有些氣了。
如果嚇壞了這兩個丫頭,可怎么辦?
想著,柳默慎輕輕拍了拍玉俏和青虹的手,柔聲道:“沒事兒了。”
玉俏打了個激靈,失神的雙眼對上了柳默慎的眼睛,定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忙放開柳默慎的衣襟,轉而狠狠抓住了柳默慎的手,顫著聲音道:“姑娘……姑娘……你沒事兒吧?”
柳默慎握著她冰冷的手,搖搖頭:“我沒事兒,倒是讓你們兩個……陪著我涉險了。”
玉俏一想方才的場景就覺得害怕,稍微有些止住的眼淚,立刻又落了下來。
柳默慎還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聽見外面那個寧將軍道:“叢大人,你來看看這個。”
柳默慎聽說,就住了口,側頭微微掀開了車簾,看向外面。
只見叢晰走到寧將軍旁,只向著寧將軍手中的紙看了一眼。
月光與火把之下,柳默慎就看見叢晰此刻的臉色,變得比玉俏還要煞白。
他幾乎是自寧將軍手中將那張紙搶了過去,從右至左,從上到下,認真地看了許多遍,越看神色越凝重。
終于,叢晰抬起了頭,平時透著瀟灑和玩世不恭的眼神,此刻銳利得像刀子一樣,看向還趴在地上撿錢的喬揚。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他就收起了眼神,將那張紙握在手中,又俯在寧將軍耳邊說了幾句話。
寧將軍點點頭,指揮了幾個軍士,將那三個黑衣人無論死活都抬走,又對著喬揚抬了抬下巴。眼神卻看著叢晰。
叢晰冷笑一聲,又說了一句什么,寧將軍便拱了拱手,帶著手下的百余名全部鎧甲的軍士,向皇宮的方向趕去。
叢晰長長地舒了口氣,步履沉重地走到柳默慎的車前,看向柳默慎自車廂內半露出的臉龐。
黑夜之中。易發顯得消瘦的臉龐。卻因為這月色,蒙上了一層溫柔。
只不過,柳默慎清冷的眼神里。卻滿滿地寫著“不高興”三個字。
今晚的事兒,看來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她能知道有人要行刺,能想到有人要對詹家不利,卻想不到。對方的棋子,竟然就是喬揚。
他忽而想起了前幾天永昌當門口發生的事情。突然明白了。
恐怕,她一早就知道喬揚便是對方的棋子,所以才會讓胥氏直接將狀告到了鎮遠侯府。只是她想不到的是,喬揚吃了那樣大的虧。竟然還敢偷家里的東西,還敢再到永昌當來當。
只是,為何她什么都能知道?
叢晰壓抑著心中的疑問。唇角帶笑,他拍了拍手中的紙。道:“姑娘知道這是什么嗎?”
柳默慎看著叢晰的眼神,電光火石之間,心中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她的聲音之中帶上了一層冷漠:“軍防圖……北疆或者京城的軍防圖,對嗎?”
叢晰臉色再次凝重起來,他仿佛像是受驚的貓一樣,警惕地打量著柳默慎。
她果真什么都知道。
柳默慎知道叢晰心中的疑惑,但也不打算此時作答,只是問:“勞煩從大人,將喬公子的那銀子,拿給小女看看。”
叢晰頓了一下,這才對喬揚道:“子明兄,還請你將那銀子給愚弟看看。”
此刻,喬揚已經從地上撿起了最后一塊銀子,他慌張地將銀子攏在了懷中。二百兩銀子,不多,卻也不少,此時都被喬揚塞進了衣服里,未免就顯得他很滑稽。
突然聽見叢晰要銀子,喬揚還是先遲疑了一下,可是轉念一想是他救了自己,就算分他一些銀子也不為過,便咬了咬牙,自銀子中取出了五兩的銀錠子,痛心疾首地遞給了叢晰,也不去看叢晰的表情,只是眼神一直盯著那銀錠子,很是肉痛的樣子。
叢晰哪里能不知道喬揚在想什么?卻也只能無奈地笑了。他接過銀子,翻過去看了看銀子地下的標記。
偌大的“胥”字,那樣的扎眼。
叢晰抬眼看著柳默慎,點了點頭。
柳默慎看著叢晰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果然想對了。永昌當說是詹家的產業,但用的銀子,確實都是胥家錢莊上來的。
前世,喬揚應該也是如此被人害死的。
當鎮遠侯的幼子的尸首身上,被人發現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城防圖,再發現他身上胥家標記的銀子之后,會發生事情?
自然會有人去查永昌當,自然就會發現永昌當里有許多鎮遠侯府的私物。
有心之人只要稍加利用,這就是一個可以扳倒侯府、胥家、詹家的鐵證。
所以前世,鎮遠侯府滅門,胥家滅門,詹家從此沒落。
幕后的人,幾乎算準了每一件事情,一步步地推動著事情向前發展,最終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方。
只是,柳默慎不明白,既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按照他定好的戲路,慢慢向前推進著,又是什么原因,讓他在這一生行刺清平帝呢?
唯一的解釋,大約就是因為她的重生,打破了那人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