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門閨相

第八十三章 愚蠢

柳默慎在石階上坐著看書,可是才看了一會兒,她就將書放在了一邊,開始發呆。

昨天詹氏派人來看她們姐妹,很隱晦地告訴她說,這幾天有人正在查抄永昌當,京兆尹也派人來問了許多次,每次都是喬揚在永昌當當了些什么東西,還反復檢查了永昌當庫房內的當品,似乎一定要在里面找出些什么一樣。

柳默慎倒是能想到現在外面的情景,恐怕大大小小的官吏之家,都被搜了個遍吧。

至于柳家,許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柳恒同并不在京,其他幾房堂親都在原籍,現在家中就是幾個未出閣的小姐,所以只是在前邊問了問就走了。

總算給了面子,沒有進二門來查。

柳默慎想著那被她藏了起來的珠子,稍微安心了一下。

這時,玉俏端過來了茶水,輕著步子走過來,小心翼翼地說:“姑娘,吃點兒茶吧。”

柳默慎并不看她,而是點了點頭,無精打采地說:“放那兒吧。”

玉俏依言將茶水放下。

柳默慎自從前天聽說皇后薨逝的消息傳來之后,就一直神情懨懨的。

她以前也經常發呆,但是從沒有像這四五天那樣,表情里還帶著些許迷茫。

自從柳默慎從無相庵回來之后,玉俏就覺得不管什么艱難的事兒到了柳默慎這兒,也都消弭于無形了。所以看見柳默慎這個樣子,她心中未免擔心,就大著膽子,坐在柳默慎的旁邊,柔聲道:“姑娘這幾天是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爽利?”

柳默慎這才看向玉俏。她此刻想的事情,并不好和玉俏說,說出來也只是讓她擔心而已。可是她又懶怠在玉俏面前作偽,所以懨懨地搖了搖頭:“沒有,可能是因為天太熱了吧。”

玉俏聽說,心中稍安,笑道:“姑娘最近那樣貪涼。也不好的。”

柳默慎慵懶地點點頭:“我知道。”想了想。她又對玉俏道,“對了,你給我準備些針線吧。我閑了,想繡些東西。”

玉俏本來只是有一點點擔心,可是聽見柳默慎這么說,頓時唬了一跳。

莫說是柳默慎從無相庵回來之后。從來不提女紅的事情;就算是她去無相庵之前,都不喜歡刺繡女紅之類的事情。不過是因為在家中難過,才逼著自己時時動針線。

可現在,柳默慎竟然主動說要繡東西?可見是真的病了。情急之下,玉俏也顧不得其他。忙起身道:“姑娘等著,我去回了田嬤嬤,請人來給小姐把平安脈。”

“回來。”柳默慎好笑道。“我就是想繡個東西,你請大夫做什么?”

玉俏疑惑道:“可是姑娘……你……你從不喜歡作這些的。”

柳默慎笑道:“我現在也不喜歡。只不過這幾天心里煩悶得慌。想繡點兒東西,靜靜心。”

玉俏將信將疑地說:“可姑娘從來不喜歡繡東西,現在突然做,豈不是心中更煩悶?不如我給姑娘把棋拿來,姑娘就在此處擺擺棋吧。”

柳默慎一怔,第一次覺得玉俏的話那樣不好反駁,只得笑道:“我就是想要打發時間,瞧你……算了,被你說得我都懶了。”

玉俏這才相信柳默慎確實只是心中煩悶而已,便笑道:“姑娘心里著急,奴婢也知道,奴婢這就給姑娘準備著。”

柳默慎無聊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角上的褶皺,聲音里帶著疲憊,道:“算了,不想做了。”她撫著衣角的一處褶皺,嘟囔了一句,“哎呀,這衣服都皺了。”

玉俏越看越覺得莫名其妙:“姑娘您和奴婢說,您這到底是怎么了?”

柳默慎依舊扯著衣角,道:“這深宅大院里,到底還是束手束腳的。外面的消息也傳不進來。”想著,她嘆氣道,“別的還好,我就是擔心陶姐姐。這次的事情是宿衛中人做的,不知道皇上會怎么處置。”

玉俏聽說,也犯了難:“嗯,我弟弟去了明義坊幾次,可是都被官兵圍著,莫說打聽事情了,就是略微靠近些,都有人上來問,”她疑惑道,“姑娘,又不是陶大人做的,皇上處置她做什么?”

柳默慎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陶姐姐就是那個懷璧的匹夫,護城河里的魚兒。”

玉俏見柳默慎這么愁,不由得自己也愁了:“是嗎?那要怎么辦?對了,姑娘,那個叢大人能不能救陶姐姐?”

聽玉俏說起叢晰來,柳默慎更是嘆了口氣:“他這能把自己救了已是不錯,何談救人。”

就在這時,就見青虹快步走了進來,對柳默慎道:“姑娘,老夫人回來了。”

此刻,在京郊的一處莊子里,昭王周濟正盤膝坐在那兒,雙眼直直地盯著屋門。他努力控制著,不想讓自己自己發抖,可是卻怎么都忍不住,一雙拿慣了兵器、拉慣了長弓的手,此時拼命地顫抖。

他害怕,害怕清平帝的人此時突然沖進來將他綁了,更害怕太子會站在他的面前,嘲笑他自毀前程的所謂。

想到太子,周濟只覺得恨意難消。那個跛子!有什么資格做太子?

一旁,那個甚是普通的人跪坐在那兒,含笑看著昭王,笑意里,滿滿的都是諷刺。

他不但在笑昭王的愚蠢和自以為是,也在笑清平帝。一代帝王,偏偏在子嗣上如此荒涼。

五個兒子只活了三個,還一個甚蠢,一個甚昏,唯一那個不錯的,偏偏是個殘疾。

可笑,當真可笑!

昭王雙眼直了很久,這才轉過頭問那人,聲音顫抖著問:“廖先生說說,我們應該怎么辦?”

這個被稱為廖先生的男子笑了,語帶譏諷:“王爺自己想的這個主意,如今失手給別人做了嫁衣,卻來問在下怎么辦?”

昭王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明明他安排得好好的,讓那個刺客去行刺清平帝。

他不是打算弒父殺君,只是單純地想要將這件事情嫁禍到太子頭上。

太子只要倒了,章皇后根本不足為懼。之后他的母親就是后宮之主,他也能成為東宮之主。

周濟覺得自己的計劃甚是完美。

誰知,從頭到尾,處處都不符合他的想象。

刺客還沒等說出“太子!小人不能盡忠了!”就被營衛殺死;章皇后雖然死了,但邢美人卻突然就成了貴妃,位份甚至還壓在自己母親之上。

這如何能忍?

廖先生依舊饒有興趣地看著周濟,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天大的笑話。

也只有周濟這種人,才會想出這種笑話一樣的辦法。沒有了自己,他就是一個空有蠻力的武夫,甚至連偽裝成文武雙全、儒雅睿智的樣子都不行,更何況是謀劃?

不過,廖先生也有些失望于這次刺殺竟然失敗了。

成功了該有多好,讓清平帝死在自己兒子的手上,這才是真正的報復。

想著,廖先生看向昭王的眼神更加不善了。連最簡單的殺人都做不好,愚蠢。世間的人怎么都這么愚蠢?

唔,也不是都愚蠢。他的眼前浮現出了一個女子清瘦的臉。

廖仲從來不會注意女人——這世間的男子都這么愚蠢,更何況是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如果不是柳默慎的馬車突然沖出來救了喬揚,他甚至不會記住這個女子的模樣。

自然,柳家的這個二姑娘,也是一個愚蠢的人。不過卻是能壞了他計劃的蠢人,也算是有些勇氣的。

昭王卻看不懂廖先生此時的眼神,他只是擔心,這件事情會查到自己的身上,只是急忙忙道:“先生一定要救我!”

廖先生笑道:“殿下也不必擔心這件事情,若是陛下真的懷疑了,殿下還能好好地宮中出來?只是在下好奇,殿下此舉,是真的要弒父殺君取而代之?”

昭王忙道:“我并不打算弒父,我就是想嫁禍給太子。”

廖先生沒想到昭王想的只是這個,略奇道:“殿下倒是說說,您要怎么嫁禍太子?”

昭王理所當然道:“讓那人高喊一聲‘太子,卑職先去了!’不就好了嗎?”

廖先生抬起眼,一張平凡無奇的臉上,難得帶著令人印象深刻的詫異:“只是這樣?”

昭王反問:“那還要如何?”

廖先生愣住了,旋即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竟然比自己想得還要愚蠢一些。

昭王被他笑得有些惱怒,氣道:“這有什么可笑的?如今那兩筆錢我們都拿不到了,哪里還能成事?”

廖先生笑夠了,對他道:“怎么就拿不到了?王爺把人娶了回來,莫說是那筆嫁妝,就是詹家和胥家,也都在王爺掌握之中了。”

昭王一愣:“娶誰?”

那人無所謂道:“兩個人呢,王爺娶誰不好?不過依我說,大的那個更適合王爺。公府之家的嫡長女,就算身子若做不了王妃,當個側妃還是可以的。”

昭王道:“她不是和成王幼子定親了嗎?”

廖先生端起眼前的酒杯,飲了一口,笑道:“人要是都死了,她要和誰結親?”

昭王恍然大悟,立刻轉憂為喜,舉起酒杯,笑道:“本王多謝先生!”

廖先生掩著眼神中的譏諷之意,回敬了一杯酒。

至于小的……他在心中笑了笑,那是他感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