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寧兒兇多吉少了。
嫡親的姐姐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玩得不錯的庶出妹妹她又救不了,如今,別人還都說這些事情,是她母親做的。
現在,周瑩芝坐在柳默慎面前,坐在忠勇公府這個偌大的廳堂之內,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也只有柳默慎會用相信她的表情看著她。
這讓她很想將這幾天悶在心中的話,統統說出來。
周瑩芝喃喃道:“母親和寧兒,處得其實也挺好的,也不阻著我和巧姐姐同寧兒一處玩兒。她總說寧兒自幼在何嬤嬤身邊養大……何嬤嬤那樣眼中不揉沙子的人,養出的孩子一定品行周正。”說著,她轉過頭,帶著哀傷的眼睛落在了柳默慎身上,輕聲問:“柳家姐姐信不信我說的?”
柳默慎看著周瑩芝帶著茫然和期待的表情,忽然覺得昭王妃……真是一個很好的女子。
雖說昭王妃沒有什么才名美名,而與昭王妃有一面之緣的柳默慎,也總覺得昭王妃眼神之中帶著陰冷,但現在看,她的陰冷,只怕不是本意。
一個本性陰狠冷毒的人,教不出周瑩芝這樣帶著傲骨和溫柔的聰明女兒。
周瑩芝信昭王妃,信寧兒,都不是僅憑著“親情”二字,而是認真想過的。
不因為寧兒與自己不同母,就輕易斷言寧兒品行如何;也不會聽風是雨,因著別人的傳言就斷定自己的母親藏奸。
再想想,昭王妃嫁給了昭王那樣的滿肚腸算計、手段不光彩還嗜血的丈夫,多好的女子也凋零了。
周瑩昇的事情、裴側妃的事情,昭王妃也只是一個受害者。甚至是一個被推出來擋刀子的受害者。自古以來,嫡庶之爭、妻妾之斗,人人都說只是女人家太狠毒,是以到了這次的事情,人們也都會說是昭王妃的錯。
誰又能想到昭王的心思?
想到這兒,柳默慎問道:“郡主既然這樣想,為什么不肯親自將東西給寧兒。卻要通過我呢?”
周瑩芝看著柳默慎帶著暖意的眼睛。笑了,眉宇之間的愁容因著這一笑也散了很多:“以前也聽人說嬤嬤說過那些大家中的爭斗,送出去的東西。轉眼就說那是人家偷的,也沒個見證,被冤枉的人有口難言。我……我害怕,因著這一匣子的東西。讓寧妹妹更無地自容,想見何嬤嬤。又怕別人閑話。索性托了姐姐轉交寧兒,總算是個見證。”
說著,周瑩芝看看那匣子,猶豫道:“而且。和姐姐說句實話,經過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要和寧兒說什么了。”
柳默慎聽著周瑩芝真誠的話。心中對這個與她同歲的小女孩兒更是起了敬佩之意,便將那匣子收了下。道:“好,郡主所托,我必不相負。”
周瑩芝見柳默慎答應了,終于松了一口氣,道:“多謝柳家姐姐。這幾日,詔書許是就要下來了……說來也有趣,先是說寧兒狠毒,不配郡主之位,一定要處置了寧兒;待真的要處置了寧兒,卻偏偏又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母親,暗地里說是母親陰毒,竟然用自己親生的女兒做餌,害了寧兒和側妃……以前人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今天我才知道,何止清官?就算……”
“咳咳。”一直靜靜聽著的柳默慎咳了兩聲,打斷了周瑩芝的話,笑道,“郡主既然這樣通透,就好好地陪陪王妃吧。”
周瑩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差點兒說了大逆不道的話,連忙起身,口中道:“嗯,時候也不早了,我還要趕去無相庵,就不多擾姐姐了。”
柳默慎也站起身,施了一禮,笑道:“郡主放心,吉人自有天相,這些事情,一定會過去的。”說著,她自手上將一串佛珠褪下,遞給周瑩芝道,“小女身無長物,這串佛珠是前段時間無相庵的道之師父為我求的,只為了保我平安。如今我將這串佛珠送給郡主,也愿郡主能平平安安的。”
周瑩芝接過那串佛珠,戴在了腕上,微微一笑,道:“多謝柳家姐姐厚意。”
又過了幾天,處置周瑩昇的旨意終于傳了下來。
削去郡主封號,貶為庶人,逐出京城,何嬤嬤教養不善,一并逐出京城,遣返回鄉。
一時之間,這個消息在京城之中,仿佛炸開了一般。
人人都沒想到,清平帝會為了這件事情,罪連何嬤嬤
消息傳到忠勇公的時候,柳家的四個姐妹都在齊老夫人一處。
乍聽見這個消息,柳默敬嚇了一跳,柳默從懵懵懂懂的,也不懂。
倒是柳默曲,微微一笑,深深地看了柳默慎一眼。
待柳默慎的眼神悠悠地飄到她身上的時候,柳默曲又移開了眼神,只是對齊老夫人笑道:“祖母有事情要忙,孫女先退下了。”說著,她對著柳默從使了個眼色。
柳默從會意,忙站起身,也道:“祖母,從兒也退下了。”
齊老夫人聽見這個消息,就一直有些萎靡地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如今聽見柳默曲與柳默從說話,也只是擺擺手,沒有再多說。
柳默慎向著柳默曲的背影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他,而是轉頭看向了齊老夫人,心中不忍,出聲道:“祖母莫要太擔心,也要保重身體才是。”
柳默敬坐過來,柔聲道:“祖母,您莫要難過了。”
齊老夫人坐在那兒,肩膀垮了下去,唉聲嘆氣了半晌才道:“廢號之事,人人都想到了,只是沒想到陛下竟然會遷怒何嬤嬤。”
也不知道此事,到底是吉是兇。
柳默慎跪坐在齊老夫人身邊,輕輕為齊老夫人揉著肩,柔聲道:“祖母,依我看,陛下如此處置,未必不是好事情。”
齊老夫人不說話,就是聽柳默慎要怎么說。
柳默慎并沒有將心中所想告訴齊老夫人,只是道:“祖母你想,嬤嬤雖然已經遠離皇宮多年,卻還是總有人將手伸到她身上,這又讓嬤嬤怎么好頤養天年?只說就近咱們知道的,先是在無相庵要算計嬤嬤,緊接著又算計了寧兒,那些我們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所以孫女私心想著,興許陛下這次只是找了這樣一個托詞,送嬤嬤出京,遠離了京中這些事端,對嬤嬤也是好事。”
齊老夫人沉默了一陣,道:“雖然如此說,但嬤嬤如今的身子骨,又怎么能經得起舟車勞頓。”
柳默慎笑道:“嬤嬤本就是京郊人。說是遞解出京,但也沒出了京畿的范圍,他日……不管有什么事情,也來得及。”
齊老夫人聽著柳默慎的話,忽而想起了當年陪著淑寧長公主禮佛的時候,長公主說過的話:“我們還是能脫出來享享這清靜,可比我那皇弟,強了許多。”
如今和柳默慎這話,倒是有些契合。也許自己的這個二孫女只是安慰自己,也許她說的,確實就是帝心。
想到這兒,齊老夫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柳默慎的手道:“你……待我去送送嬤嬤吧。”
柳默慎點點頭:“是。”
遞解出京的圣旨下得突然,何嬤嬤和周瑩昇走得也急。
柳默慎并沒耽誤,而是直接讓張車夫往安國門的方向去。饒是這樣待柳默慎的馬車追到的時候,何嬤嬤和周瑩昇已經到了安國門的城門口。
柳默慎見何嬤嬤的馬車立時就要出城,也顧不上許多,迅速掀開了車簾,高聲道:“嬤嬤!”
前面押送馬車的軍士突然聽見一個姑娘的聲音,俱是一愣,便停下來回頭看去。
此時,暮秋也自何嬤嬤的馬車之上下來,提著裙角快步過來,對著柳默慎屈膝,喜道:“姑娘可算趕來了,我還怕來不及呢。”
幾個押送馬車的軍士互相看了一眼,領頭那人按著腰間的刀走了過來,喝問:“姑娘是什么人?”
柳默慎由玉俏扶著下了馬車,屈膝道:“小女忠勇公之女,奉祖母忠夫人之名,來送送嬤嬤。”說著,柳默慎看了趕車的張叔一眼。
張叔見狀,立刻掏出了腰牌并幾個荷包,一同放在了那人手中,道:“我家忠夫人與何嬤嬤甚好,還請軍爺行個方便。”
那押解之人也不是傻子,驗明了腰牌,看了看柳默慎,又看了看馬車上柳家的標記,知道她不會是什么威脅,便道:“末將等人差事在身,還請柳小姐見諒,最多一刻鐘,不能再多了。”
柳默慎暗中松了一口氣,微微笑道:“多謝。”
說著,便快步到了何嬤嬤的馬車前面,打開了簾子,看向車內。
何嬤嬤本就等著她來了。開始還怕柳默慎趕不及來送她這一程,結果現在她趕上了,何嬤嬤也安心了,就只是淡然一笑,道:“你來了?”
柳默慎看著何嬤嬤的蒼老的臉。
以前每次見何嬤嬤,雖然耄耋之齡,但氣色卻一直很好。
可是今天再看何嬤嬤,卻覺得她蒼老了許多。
柳默慎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兒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