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柳默慎和玉俏上了車,招金見她二人都坐好了,才笑道:“二位小公子可坐穩了。”
柳默慎如今男裝打扮,就也不怕不方便了,坐在車廂的邊緣,將車簾打開道:“好,快些走吧。”
招金年紀那樣小,但是騎馬、駕車、跟蹤、查人的本事卻是一流。他驅策馬車,快且穩地到了城南。
柳默慎遠遠地就看見有軍士在那兒設置了關卡,就連街上巡邏的人,也比東市西市處的人多了很多。
京城的南面算是龍蛇混雜之地,走街串巷的貨郎、南來北往小本生意的小行商——如古家商隊那樣的大商隊,都是住在東西城處——賭坊青樓、普通住戶等等,三教九流,可謂齊全,平常的時候,就是城防營重點看管的所在,更何況是昨夜突然出了那樣大的事情?
招金將馬車勒停,小聲道:“公子,城南人口復雜,您可小心些。”他今天帶柳默慎和玉俏出來,并沒有告訴叢晰,也害怕這兩個人若真在城南有個閃失,那可就糟糕了。
不過,柳默慎今世就是個不太合格的深宅大院的小姐,前世經過的事情只怕比招金還多,所以心中不害怕;而玉俏雖然年紀大又穩重,但也從來沒有到過城南,也沒人同她說過城南的事情。
是以招金的這句提醒,也算是“對牛彈琴了。”
招金聽見車內只是柳默慎“嗯”了一聲,也不見什么害怕,只當是她倆不知道厲害,暗中決定自己長點兒眼色保護這二人就是。若真出了事情,就將城防營的招來就好。大不了就是被叢晰罵一頓而已。
打定主意之后,招金再次催動馬車,果然沒走出多遠,就被城防營的攔住了。
招金連忙從懷中掏出了象征身份的文牒,一雙無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那軍士。
軍士看招金小小年紀,并不像是壞人。又拉開了車簾。見里面兩個不過十幾歲,長得唇紅齒白的小公子,身上的衣服也都整齊干凈。料想不會不是歹人,就將文牒扔回給招金,擺擺手,放他們過去了。
招金驅車進了一條尚算熱鬧的胡同之中。停在了一處普普通通的酒樓之前,對著店小二道:“店家。有客到了。”
那店小二想必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如今懶懶散散的,眼下也帶著烏青,白了招金一眼后。磨磨蹭蹭地過來,牽了馬。
招金看他這個形狀,心中不高興。醞釀了很久,還是自懷中掏出了一塊銀子。扔給那店小二,道:“賞你的。”
店小二一看見銀子,立刻變了臉,點頭哈腰地稱謝。
此時,柳默慎和玉俏也下了車,恰好看見招金那心疼銀子,心疼到齜牙咧嘴,恨不能從店小二手中將那銀子再搶回來的模樣,嫣然一笑,輕咳了一聲。
招金這才記起來是來做什么的,便立刻收拾了表情,不再管那個店小二,只是引著柳默慎上了二樓的雅間里。
城南地方,人口眾多又談不上富裕,是以這個房間說是“雅間”,也不過是比樓下的大堂安靜一些,卻并不是很干凈。
招金搶先一步進來,拿自己的帕子將那床榻擦了一遍,笑道:“公子請坐。”
柳默慎倒是不在乎干凈與否,而玉俏則也快走了兩步,將帕子鋪在榻上,笑道:“公子坐這兒吧。”
招金微微側著腦袋看了看,又拿出了一塊干凈的帕子,鋪在柳默慎旁邊,對著玉俏努努嘴。
玉俏只當他是好意,道了聲謝,便坐到了那塊帕子之上。
招金卻紅了臉,立刻斂起了笑容,別過頭去,不肯再看玉俏。
倒讓玉俏有些迷糊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招金,這小孩子怎么突然又生起了氣來。
柳默慎并沒有注意到他二人之間帶著些許尷尬的氣氛,只是坐定之后,就問招金:“人呢?”
招金回過神來,使了個噤聲的手勢,到窗前,將那簾子半卷起來,又坐回到遠處,指了指窗外,小聲問:“公子看對面的那個屋子,是不是你那妹妹?”
柳默慎順著招金的手勢,從那半卷起的簾子里,向外看去。
對面也是一家酒樓,看著門簾要比他們此時在的這家大一些,店小二也勤快一些,人也多了一些。
而二樓,正對著柳默慎她們此時所在房間的左手邊的屋子里,一個個子嬌小的少年正急切地看著樓下,似乎是在等人的樣子。
果然就是柳默曲。
玉俏一見,忙道:“公子,真是三小姐。”
她很是驚訝,方才三小姐不是要去樂家嗎?怎么會獨自在這里?又是等誰?
柳默曲自然不會想到有人正在看著她,只是依舊向窗外張望著。
她的眉頭緊緊蹙起,顯得又緊張又焦急。
看了一陣子,柳默慎收回了目光,對玉俏道:“去問店家要一壺茶水,我們也在這兒等一會兒。”
玉俏點點頭,慌忙起身出了去。
招金看柳默慎平靜的樣子,心中有些驚訝,便笑著問道:“公子知道她在等誰嗎?”
柳默慎略帶懶散地坐在那兒,道:“大概知道。”
招金愣住了:“公子……真的知道?”
柳默慎點點頭,一笑:“嗯,反正不會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不多時,玉俏已經回了來,后面還跟著那個店小二,殷勤地將茶水擺上,便又殷勤地退了出去。
招金搶先打開那茶壺的蓋子,見那茶湯渾濁,茶壺也并不干凈,便將那壺蓋蓋上了,皺眉道:“這東西也能喝?”
玉俏也知道這東西甚差,卻只能歉然道:“姑娘,我親自去了后廚,當真沒有什么好茶好吃食的。”
柳默慎壓根兒沒指望這里的東西能喝。就擺手笑道:“我們來又不是吃茶的,坐一會兒吧。”
說罷,便當真坐在那兒,一動都不動。
開始,招金還不覺得如何,但是坐了一會兒之后,招金就覺得柳默慎此時的樣子。有些可怕。
這個柳家二小姐。竟然真的能保持一個姿勢,一刻鐘都沒有動過!若不是她還時常眨眨眼睛,招金還當真以為她是坐化了呢。
想著。招金挪到同樣一眼不大的玉俏身邊,低聲問:“姐姐,你們家二小姐,經常這個樣子嗎?”
玉俏從不覺得柳默慎的樣子有什么奇怪的。聽見招金問她,就小聲笑道:“二小姐想事情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
一股暖暖的香氣因著此時二人靠得有些近而突然襲來。
不過今天的這個味道,還挺好聞的。
可是,招金還是有些怕玉俏,便又不說話。起身,又坐到了靠近窗邊的位置,歪著腦袋看外面。
玉俏再一次覺得莫名。
也不知這時風時雨的招金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柳默慎不動、招金也不說話、玉俏更不是話多的人。是以此時,只能聽見外面街上熙熙攘攘的人聲、外間店小二和客人的腳步聲。以及冬天的風聲。
突然,隱隱的一股子藥香氣由遠而近,撲鼻而來,招金一喜,低聲道:“公子,來了。”
柳默慎側過頭,就見一個布衣男子,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模樣俊秀,帶著文弱書生的樣子,提著藥箱,走進了對面那家店。
柳默慎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不是她想象的那個人,但是……又怎么會是他?
只見那個男子進了對面的店,不多時,就到了柳默曲所在的那個房間。
柳默曲乍見那男子,不知為何,面上先是現出了一陣失望,旋即抱拳,笑著對那人說了些什么。
就是柳默曲那突然的失望之情,才讓柳默慎篤定,柳默曲開始等的人,絕對不是這個人。
招金看著柳默慎平靜的表情,摸不準她的心思,就笑道:“怎樣?公子認識那個人?”
對面,柳默曲與那人對面而坐。
柳默曲正對著她,而那人卻背對著他們。柳默慎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樣,但是卻能從柳默曲的表情中,猜到他們可能正在說的話。
許久,柳默慎才冷笑道:“認識,當然認識,說起來,也算是故人呢。”
招金沒想到柳默慎竟然真的認識那個人,不由愣道:“公子真認識他?”
柳默慎的嘴角帶著冷漠的笑容。
認識,當然認識,喬子唐,前世她的命都是送在此人的毒之下,又怎么能不認識呢?
突然看見前世奪命的仇人之一,柳默慎心中的情緒,難得有了極大的起伏。
前世,喬子唐死在了她之前;而如今,隨著柳默慎的重生,這個討厭的人當然也還活著。
而且柳默慎還知道,這個喬子唐,怕也只是真正藏在幕后那種之人,手中一枚得用的棋子罷了。
真是……更討厭了。
招金看著柳默慎的表情,突然打了寒顫。
有那么一個瞬間,招金覺得柳默慎那看似平靜的表情之下,藏著一把利刃,仿佛立刻就要刺在喬子唐身上一樣。
他忙道:“公子,你沒事吧?”
柳默慎這才回過頭看,道:“沒事兒,雖有偏差,卻證明了我的想法罷了。”
招金看著她,突然動了兩下鼻子,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笑道:“依我看,公子想的,未必就有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