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太妃與邢貴妃入庵這天,無相庵的比丘尼們突然都忙亂了起來。
柳默敬是個不好熱鬧的人,如今她們住的禪室又是在無相庵后面,所以只是能隱隱聽見外面的聲音,時有時無的。
柳默敬靠在引枕之上,聽著外面的聲音,微微皺著眉頭,不說話。
因為得了柳默慎的吩咐,所以今日,幾個丫頭都只在隔壁的禪室之中待著。而柳默慎則帶著青虹出去了。
此時,逐月端著茶進來,見柳默敬蹙眉的樣子,以為她聽說邢貴妃也來了,心中想起了安源平的事情又難過,便立刻放下茶盤,過來跪坐在柳默敬身邊,小聲道:“大小姐,您可千萬放寬了心,莫要再想那些了。”
柳默敬知道逐月是關心她,就勉強一笑,斜倚在榻上,將引枕抱在了懷里,道:“沒有,我就是覺得心里亂得慌。”
逐月給柳默敬捶著腿,寬慰她道:“姑娘如今心情不好,心亂也是常有的。”
柳默敬搖頭道:“我不是亂這個,我是怕……逐月你說,邢貴妃會不會召見我和妹妹?”
逐月皺了眉頭,想了很久才道:“這宮中貴人的想法,奴婢猜不到,不過……既然邢貴妃是出身成王府,那想必……還是會見見姑娘吧。”
柳默敬聽說,心中更亂了,喃喃道:“也不知道見了面,要說什么……唉……”
柳默慎并不知道柳默敬心中的糾結,而是同青虹一起,在當日遇見陶歸的回廊之上坐著,遠遠地看著無相庵前面的熱鬧盛景。
青虹作為一個很愛熱鬧的人,脖子伸得更長了一些。踮著腳看著前面,口中道:“姑娘,好長的隊伍呢。”
柳默慎靠著柱子坐下,笑道:“自然,一個有功的老太妃,一個后宮之首的貴妃,儀仗自然不同。”
青虹不懂儀仗之事。總之只要是柳默慎說的事情。她都認為是對的。是以,青虹點點頭,道:“難怪。”
一主一仆正坐著。突然就聽見一人道:“柳姑娘?”
柳默慎回過頭去,就見一個有著一雙鳳眼的女子,身穿官衣,站在她身后的回廊之上。
孟子珺。前世的故人。
柳默慎看著孟子珺略有些淡漠的表情,心中頗為感慨。一如前世一樣,表情冷清,少言寡語,但是心智卻極其堅定。
心中雖然思緒萬千。不過柳默慎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而是起身施禮道:“這位大人,認識我?”
孟子珺扯動了一下嘴角。權作是笑了,道:“不認識。只是有人告訴我說,到了無相庵之后,只要向高處看,站得最高的那個就是姑娘了。”
一聽就是陶歸說話的語氣。
柳默慎噗嗤一笑,道:“是呀,上次陶家姐姐在這里看見我,還當小女是歹人呢。”
孟子珺抱拳道:“是呀,如果不是行安姐與我說,姑娘如此站在這里,本官也會當您是刺客。”
柳默慎聽說,笑道:“看來以后,我不能找這樣高的地方站著了。”
孟子珺一本正經地說:“姑娘說得是。”語氣里不帶半分玩笑,顯然是認真的。
柳默慎知道孟子珺甚少開玩笑,此刻對她說的話也是當真的,便笑道:“是,大人的教誨,小女記得了。”
孟子珺又是扯了扯嘴角,這才拱手道:“本官職責在身,還請姑娘見諒,就讓本官送姑娘回去吧。”
柳默慎福了一禮,道:“那就有勞大人了。”
青虹一聽,自己又看不見熱鬧了,面上就又有些不開心——每次穿這種衣服來的人,都不讓她看熱鬧,以前的陶家姑娘是這樣,現在這個大人也是這樣。
所以她跟在了兩個人的后面,嘟著嘴,垂頭喪氣地走著。
倒是孟子珺,走出了幾步后,突然道:“柳二姑娘,這次來無相庵的人,不但有我,還有楊大人。”
柳默慎點點頭,笑道:“我知道,陶姐姐走了之后,這個楊大人就總領內侍衛的事情,此次太妃和貴妃出來,她肯定要跟著的。”
孟子珺聽說,側頭瞥了柳默慎一眼。
尚顯稚嫩的臉上,帶著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平靜,而這份平靜,偏偏就被木訥藏了起來。
陶歸同自己說過太多次柳默慎的事情,可是如今面對面的時候,孟子珺卻突然覺得,如果不是陶歸和自己說過,她怎么都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小姑娘,竟然有陶歸口中說的那些本事。
只不過,孟子珺天生表情少,不管喜怒哀樂、也不管她心中轉了多少個念頭,面上的表情都是不茍言笑的,所以也沒見失態,只是道:“我聽行安姐說,你與楊大人有過沖突?”
柳默慎停住了腳步,想了許久,才恍然道:“哦,是了,是陶姐姐自天牢出來的那天,我沖撞了楊大人。”
孟子珺面上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變得柔和了一些。
她既然與陶歸交好,自然不滿有人那般仗勢欺人。
所以她輕聲道:“那既然如此,姑娘這幾日,就莫要在庵中逛了吧,免得遇上楊大人,再生出枝節。”
柳默慎聽出了她語氣中的關心之情,便笑道:“多謝大人提點。”
孟子珺卻收住了腳步,定定地看著柳默慎。
柳默慎也停下了腳步,問道:“大人這是怎么了?”
孟子珺木著臉,來了一句:“姑娘的話沒說完。”
柳默慎先是一愣,轉而笑容綻開,道:“大人比陶姐姐心細。”
陶歸雖然聰敏,但是為人性格大而化之,就比如柳默慎方才的那句話,若是陶歸聽起來,就是她聽了這建議,這幾日會安安靜靜的;但是在孟子珺聽起來,卻有弦外之音。
柳默慎笑道:“不過大人也不必如此擔心,小女知道如何行事就是了。”
孟子珺還是不動,而是看著她,更加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那陳家的事情,是姑娘做的?”
柳默慎一愣,反問:“什么陳家?”
孟子珺也難得愣了神,問:“姑娘不知道行安姐定下的夫家,姓陳?”
柳默慎這才知道,她說的是那個將陶歸比作“災星”的夫家。
不過,聽見孟子珺這么說話,就知道叢晰將事情做成了。
柳默慎搖搖頭,笑道:“大人誤會了,那事情并不是小女做的,只是托了個人罷了。”
孟子珺卻誤會了柳默慎托付的人,便點頭道:“原來姑娘真的認識是衡是公子?”說著,她對著柳默慎深施一禮,道:“這事情,多謝柳二小姐了。”
柳默慎回了一禮,笑道:“陶姐姐的事情,卻勞煩孟大人來謝我。倒是陶姐姐,避著好多天都不肯見我了。”
孟子珺并不知道陶行做下的那等蠢事,只當陶歸不肯見柳默慎是因為陳家的事情,便嘆了口氣,道:“行安姐這人平時待人雖然寬厚,其實心氣很高……如今受人連累,被革職,還遇上了陳家那樣的事情,她面子上自然過不去。卻偏偏不肯讓我們擔心,臉上總是笑著的……二小姐又是閨閣女子,這等事情更不好讓你知道了。”
柳默慎聽說,慢步向前走著,輕聲道:“那既然如此……孟大人就替我給陶姐姐捎個話吧。”
孟子珺道:“二小姐請說。”
柳默慎邊走邊道:“我當陶姐姐是金蘭姐妹,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都一定能盡我所能去幫她,她又何苦還要躲著我?”
這話聽起來是在順著孟子珺說那陳家的事情,但實際上,柳默慎卻是在說陶行的事情。
如今安源平突然就歿了,本就懷疑陶行的陶歸,恐怕此刻心中更慌亂不安了。
可是不管談浩去找陶歸多少次,她都不肯相見。
而柳默慎最怕的,就是陶歸因為此刻的這種慌亂,做下了什么錯事,不但害了自己,還壞了她和叢晰的計劃。
所以今天看見了孟子珺,她就一定要讓孟子珺將這話帶給陶歸。
孟子珺不知內情,卻依舊道:“姑娘放心,這話,我必定帶到。”
二人這樣走走停停,孟子珺就將柳默慎送到了禪室之外,這才拱手道:“姑娘先請回去吧……”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官衣女子急匆匆跑了過來,對著孟子珺拱手道:“孟大人,楊大人找您呢。”
孟子珺依舊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對著那個內侍衛點了點頭,又對柳默慎施了個禮,先行離開了。
柳默慎看了孟子珺的背影一眼,也不多說話,便回到了禪室之中。
而那孟子珺剛剛走到拐角處,迎面就撞上了氣勢洶洶的楊初娘。
楊初娘終于找見了她,這才停下腳步,冷笑一聲,道:“孟大人方才是去了何處?”
孟子珺恭敬地拱手,依舊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道:“回大人,卑職方才依著大人的命令,巡視了無相庵。”
楊初娘卻壓根兒不相信,她抬起手,指著柳默慎禪室的方向問:“那人是誰?”
孟子珺也不回頭,只是道:“忠勇公府的二小姐,如今與她姐姐一起,在庵中拜佛。”
忠勇公府二小姐?楊初娘一下子就想起了上次天牢門口的事情,面色立刻沉了下來,道:“你與她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