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閨房,白云暖又羞又冏,雖然在父親眼中,自己還是個未及笄的女娃,可是自己這乳臭未干的身軀包裹著的畢竟是個已成熟的為人妻母的靈魂。
“心硯!”白云暖正要喚進心硯來,白玉書道:“是父親打發丫鬟們下去了,聽你母親說你最近一直嗜睡,是身子不舒服嗎?怎么不請個郎中來瞧瞧?”
白玉書和顏悅色的,白云暖竟有些不適,她局促一笑道:“春困秋乏,不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嗎?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父親不用擔心阿暖。”
白玉書從屏風衣架上取下一件淡綠綢緞披風,遞給白云暖,“既然這樣,那就隨父親踏春去吧!”
白云暖不由愣住。
二月仲春,日中星鳥,山花爛漫。
白振軒堵在聽雨軒通往梅香塢的東角園門口,笑看著迎面走來的白云暖。
她身著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上衣,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外罩一件嫩綠新柳綢緞披風,梳著雙鬟髻,發髻上簪著小指大小的明珠,瑩亮如雪,星星點點閃爍著。白云暖身后跟著心硯和綠蘿、紅玉,主仆四人都是春裝上身,亭亭玉立。
“春晝初長,良辰好景,你怎么舍得在臥榻上虛度如此美麗的韶華?”待白云暖主仆走近了,白振軒戲謔地看著妹妹,笑著調侃。
白云暖見哥哥也已換去笨重的冬裝,穿上明艷輕盈的春裝,顯得越發玉樹臨風,豐神俊朗,便心情愉悅道:“阿暖無所事事,自然比不得哥哥,有溫賢弟陪讀,又有琴先生教授的佳曲日夜練習,我不睡覺能干嘛?”
白振軒愣住,“喲,可小瞧你了,足不出戶卻是耳聽八方。”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白云暖說著,沖白振軒扮了個鬼臉。
白振軒這才笑著將目光落在妹妹身后躬身行禮的三個丫鬟身上,見心硯梳著三丫髻,一襲紅裳,嬌俏可人,比綠蘿紅玉虛長了兩歲,便分外散發出少女裊娜的清韻來,便頓覺賞心悅目,柔聲道:“都起了吧!”
心硯自然感受到少爺眸子里的熱情,偏了目光不敢迎視,只覺渾身又要沁出一層香汗,胸腔里小鹿亂撞。
白云暖咳了咳嗓子,打破這短暫而異樣的寧靜,盯著白振軒道:“哥哥,瞧你,雖然到了春天,到底才二月,怎么就耍帥穿得如此單薄?也不添件披風。”
“在雨墨手里捧著呢!”說畢,邁步和白云暖一行穿過九曲回廊向西角門而去。
白云暖瞥見西花墻那排玉蝶梅樹已落盡花朵,正生出濃密的綠葉來,不由在心里暗嘆白駒過隙,韶華荼蘼。
秋霜為怒,春陽為喜。
踏著遍地春陽,兄妹二人的心情也喜滋滋明艷艷如涂滿雪亮的油彩。
白云暖走在白振軒身邊,任由哥哥牽著手,溫暖的感覺自手心一直傳到心底。她抬頭望天際,藍天藍得沁人心脾,一絲白云都沒有,高遠遼闊,春陽金色的光芒在上面鋪陳流淌。白云暖的心不由雀躍起來,這樣的藍天多美,這樣的春陽多好,重生的日子真是妙不可言。
“踏春歸來后,和哥哥一起跟溫先生讀書吧!”耳邊,白振軒柔柔暖暖的聲音響起。
白云暖側首看哥哥,撇了撇嘴角道:“我是女孩兒家,讀那么多書做什么?”其實,她前世已讀了那么多書,學問已不是此時的哥哥能夠比的了。更兼,她不愿意見溫鹿鳴,前世的仇怨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
沒想到剛想到此,白振軒便道:“你是不愿意見溫賢弟吧?”
“哥哥竟是我肚里的蛔蟲。”白云暖斜睨了白振軒一眼,為心事被洞穿而有些懊惱。
白振軒笑:“看來今日還要本少爺趁此踏春良機為你二人做和事佬。”
白云暖正想跟他說讓他少管閑事,白振軒已放開她的手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白云暖的目光追隨著哥哥的腳步,只見書香堂邊的穿堂之上立著一襲藍衫的溫鹿鳴,書生意氣,文質彬彬。
白云暖的眸子本能一黯。
白振軒走到溫鹿鳴跟前,滿臉熱情洋溢的,二人寒暄了幾句,他便回頭朝白云暖招手,見白云暖踽踽蝸行,知道她見了溫鹿鳴便鬧起了小孩脾氣,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也不知你是不是前世得罪了阿暖,阿暖見著你就若見了冤家一般。”白振軒打趣溫鹿鳴。
溫鹿鳴一臉苦笑,“大抵是。”
“小姐,少爺等咱們呢!”心硯在白云暖耳邊小聲提醒。
白云暖這才撇撇嘴,沒奈何走上前去。躲終不是良策,依著前世的記憶,溫鹿鳴會在白家一直呆到上京赴考,等他中了進士回來洛縣探親之時,自己早已嫁去了章家。這一世皇上去歲方才舉行了科舉,下一次春闈或者秋闈要在三年之后,也就是說,溫鹿鳴在白家還會再呆三年。
想到漫長的三年,白云暖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走向白振軒和溫鹿鳴的腳步也顯得頹靡。
“見過小姐。”溫鹿鳴依舊彬彬有禮,拱手作揖。
白云暖礙于哥哥的面子,只好還禮,卻是漫不經心的。
白振軒見妹妹冷淡,溫鹿鳴局促,氣氛好不尷尬,便干笑幾聲,道:“父親母親已在馬車上等著了,咱們快去吧!”
于是眾人皆都穿廊過堂,上了一條大甬路,直接出大門去。
出了府門,但見一溜馬車,約莫五六輛,皆都翠幄清油。松塔、秦艽等小廝立在丹墀之上。見到少爺小姐出來,眾小廝忙上了各自要驅馳的那輛馬車。
雨墨見著白振軒,早已捧了披風過來,伺候著白振軒披上,又向白云暖恪盡本分行了禮。
白云暖冷眼打量她,見她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規矩溫馴的模樣,便在心里冷嗤了一聲。扶了心硯的手自上馬車去了。
馬車行去,老家人喜伯率了其他仆從將那扇高大笨拙的黑油漆大門掩上。
馬車從白府出發,入了街市,白云暖透過紗窗望出去,但見街市繁華,人煙阜盛。從一旁酒肆中出來一群華冠麗服的仆從,簇擁著一個俊眼修眉,文彩精華的翩翩佳公子。白云暖一凜,忙移了視線。
一旁的心硯適才同她一起瞧著紗窗外的景致,這會子,手指著紗窗外,驚愕道:“小姐,奴婢剛才好……好像看見了……”
“看見了什么?”白云暖脧了她一眼。
心硯恐提到章乃春,她家小姐又要惱她,遂壓低了聲音道:“看見了不該看見的。”
白云暖抿唇一笑。
綠蘿和紅玉忙湊上來看著紗窗外問:“小姐和心硯姐姐都看見什么了?”兩個都好奇心十足,興味盎然的。可是馬車已經駛過,早沒了章乃春的身影。
“心硯都說了看見了不該看見的,小心你們看見了長針眼。”白云暖嚇唬道。
兩個丫頭嚇得趕緊縮回了脖子,綠蘿指著心硯道:“只有心硯姐姐看見了,心硯姐姐會長針眼么?”
“待會兒到了目的地,讓美麗的風景洗洗眼,想必就不會長針眼了吧?”白云暖笑意更濃。
心硯知道小姐拿自己說笑,一時羞得滿面通紅。
紅玉卻托著腮幫子,神往道:“也不知老爺會帶大家去哪里踏春,這可是老爺第一次帶大家去踏春呢!”
綠蘿道:“聽真娘說,老爺之所以要帶大家去踏春,是因為擔心小姐窩在房里睡出病來。”
白云暖一顫,父親也會關心她么?前世的父親只把愛給繼母的兩個孩子。
章乃春和家奴立在街邊,一邊看著一溜的翠幄清油車駛過,一邊問四兒道:“四兒,誰家的馬車這么張狂,敢擋本少爺的路?”
四兒伸了脖子看了半天,摸著頭道:“少爺,好像是白家的馬車,我看見有個駕車的是白少爺的小廝松塔。”
章乃春一聽,立時如斗雞般精神抖擻起來,“四兒,趕緊找輛馬車,追上他們!”
待白家的馬車駛出洛縣城門的時候,已從六輛變成了七輛。
一路過山過水,過樹過花,終于在一片湖水邊停住。
馬車的車簾被撩起,白振軒的笑臉出現在車門口,“阿暖,下車!”
幾縷春陽落在白振軒俊朗的面容上,白云暖也感染了哥哥的好心情,將手伸給他,由他扶著下了車。
等綠蘿和紅玉下了車,白振軒竟將手伸給心硯,心硯立時愣住了。
四目相對,曖/昧不明。
白云暖沒有瞥見哥哥與丫頭之間的繾綣一幕,而是若出籠小鳥一般雀躍著腳步去尋母親。
白姜氏、白玉書和真娘都下了馬車,也正朝著白云暖的方向走過來。
驀地白玉書蹙起了眉頭,喚道:“秦艽——”
秦艽趕緊跑了過來,“老爺!”
白玉書指著湖邊一溜的馬車道:“早上我不是吩咐過馬車一律用翠幄么?怎么會多出一輛紅帷的?”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馬車,果見一溜翠幄清油車的末尾跟著一輛紅帷馬車。
秦艽摸著頭道:“老爺,這好像不是咱白家的馬車呀!”
白云暖也好奇地盯著那輛紅帷的馬車瞧,一時眾人都齊聚過來。
只見紅帷馬車的車簾一挑,章乃春恬著臉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大家齊齊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