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之外是香飄羅綺,風送歌聲,人閑鵲語,暮春愁亂。
章家之內章思穎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氣喘吁吁。
一抹殘陽透過窗子斜射到床前地面,卻令她一晃眼錯看成滿地鮮血,不由驚叫了一聲。
“姐姐,姐姐——”
坐在床前喃喃呼喚她的是妹妹章念穎。
章思穎定睛看清了面前妹妹的面孔,才虛脫地重新癱軟在床上,適才的尖叫扯動了肩膀的傷口,又引起一陣鉆心的疼。
章念穎看著姐姐憔悴的面容,淚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去。
昔日里漂亮而張揚的姐姐經歷了這一場劫難之后,傷身傷心,憔悴不堪。
“你哭什么?”章思穎看著妹妹哭哭啼啼的倒霉模樣,一陣嫌惡,“你老姐我又沒死,你就這樣哭喪!”
章念穎一向是個無用的,對章思穎又是敬畏又是依戀,此刻被章思穎一吼,遂停了哭聲,抽抽噎噎道:“姐,我不是為你哭喪,我是為外祖母哭喪。”
“別哭了,晦氣!”章思穎呵斥了一聲,章念穎只好戰戰兢兢忍住。
姐姐一向心高氣傲,自命不凡,這一回遇到了這樣的事,猶若大鵬折翼,心情不好,她自然是理解的,便也就擔待了姐姐的壞脾氣。
而章思穎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大床頂部,心里是萬念俱灰。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那么任性,一定要聽哥哥的安排。如果那一日,她讓哥哥從家里調一隊安保隨行,那么遇到劫匪時,她便不用受這樣的屈辱。
現在她的貞操沒了,名聲毀了,那個土匪頭子居然還絲毫不肯憐香惜玉,對著她的肩胛骨便是狠狠一刀!
想到此,章思穎恨極!悔極!惱極!
從今往后,她該怎么辦?
世人的口水和異樣的目光會將她逼死,可是她是多么不想死!
章思穎的淚絕望地從眼角滑落。
章念穎直當那眼淚是因為姐姐聽到自己說的外祖母的死訊,便安慰道:“姐姐不必傷懷,人固有一死,更何況外祖母年事已高,撒手人寰是意料中事,并不是因為姐姐的事情受了打擊才一命歸西的……”
“夠了!”章思穎煩亂地閉上眼睛。
自己的丑事對病榻上的老人來說無疑是催命的噩耗。外祖母生前最疼的便是哥哥和自己,可是現在自己竟然連替她送終都無法做到,這令她情何以堪?
眼下,父母、哥哥都在永定州奔喪,等他們回到洛縣,又該如何面對自己的丑聞呢?
現在,只怕整個洛縣都在談論首富章家的大小姐被劫匪奸/污一事吧?
她無論如何都要替自己報仇!一定要將那個劫匪頭子碎尸萬段!
天空青藍濕潤,一絲云都沒有。
太陽射下紅紅的光束,照在芝闌館的園子里,滿目金波。
白振軒和白玉書立在煙波橋上,看工人們在強金閣樓上樓下熱火朝天的施工,那熱情猶若沸騰的鐵水噴薄而出。
“父親,照這樣的進度,這工期最快何時能竣工啊?”
“明年底前吧!”白玉書瞇著眼睛,估摸道。
白振軒點頭。
白玉書想了想道:“聽你母親說,你因為強金閣工期的事情拒絕了王家百日內完婚的請求?”
白振軒再次點了點頭。
白玉書笑道:“其實不影響的,這邊的工期橫豎有父親照管著呢!”
“可是兒子若要與王家小姐成親的話,婚禮一應事宜也需要父親照管才是啊!兒子是擔心父親你分身乏術。”白振軒恭謹道。
“無妨,你的婚禮有你母親主持著,而且你也可以去幫你母親的忙。采辦上有秦艽、喜伯,婚禮和強金閣修繕這兩件事并不沖突的。況,你百日內不與王家小姐完婚,就須得等她三年之后守孝期滿,你年歲不小,正是成家立業的時候,如何能再耽擱個三年?”
白振軒垂頭不語。
他拖著婚期無非是想拖一日是一日,如今能有借口拖個三年固然是極好的,三年的時間足夠他好好籌謀與心硯的事情。心硯是個丫鬟,白家的門第又怎么會容許單丁嫡子娶一個丫鬟為妻呢?然,白家祖訓又不許納妾,所以他若迎進了王家大小姐,和心硯便再不能有終成眷屬了。
拖一日是一日罷。
雖然這有點逃避的意味,但是他實在想不到兩全之策。
“父親,王家小姐非娶不可嗎?”白振軒鼓起勇氣問道。
白玉書有些奇怪地看著兒子,“與王家的婚事自你打小就定下的,你大舅舅保的媒,那王家小姐你也見過幾回,溫婉端淑的好女孩,怎么你現在反倒問父親這話了?”
白振軒咬了唇,父親言下之意這王家小姐是非娶不可。
也是,父親說的理由自己又何嘗不明白?只是心硯該怎么辦呢?
“父親,白家祖訓真的不許納妾嗎?”白振軒再次鼓起了勇氣。
白玉書的眉頭扭成了大疙瘩,兒子的問話真令他大吃一驚。
“白家幾條祖訓,你可從小就背熟爛了的,外姓與女子不得登入強金閣,白家男子只許娶妻不許納妾……”
父親慷慨激昂,白振軒的心緒更是跌落谷底。
“父親,洛縣之中像咱們這樣人家的老爺少爺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白振軒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白玉書卻還是聽分明了。
“咱們白家和那些銅臭市儈之家如何能一樣?”白玉書見兒子臉漲得通紅,不禁又緩和了音調,道:“其間還是有典故的。先祖白嶸珉是因為娶了萬家獨女,得了萬卷樓的嫁妝才有了后來強金閣和白家的風光,先祖為了尊重和感謝丈人萬先生便立下誓言,不許白家男丁納妾,所以先祖遺訓咱們做后人的只能遵從。”
“如果先祖真要尊重和感謝先祖母,應該一并取消那條女子不得上強金閣的祖訓。”白振軒沒好氣地嘟噥。
白玉書吃了一驚,不可置信地看著兒子。兒子一向得體怎么會說出如此失分寸的話來?
正要教訓他幾句,卻見真娘入了芝闌館,遠遠朝煙波橋走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