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硯跟了我這么多年,她的品性我是再了解不過的,即便真娘,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和雨墨終是不一樣,可是她的身份如何能和哥哥修成正果?白家祖訓又是只許娶妻不許納妾,所以唯有她和哥哥的情根斷了,才能在白家相安無事,否則母親哪一天知道了,她也是難逃責罰。”白云暖擔憂道。
真娘點點頭:“眼下不單單要做心硯的思想工作,還要好生勸勸少爺,只怕少爺如果遺傳了老爺的多情心軟,就沒那么容易和心硯各歸各位了,將來王家小姐娶進門來,恐生出不好的事端來。”
聽真娘當自己面夸贊父親,白云暖還是有些不適。
這一世的父親對母親是否真的多情專注,誰也不得而知,現在的夫妻情深夫唱婦隨,不過是因為還沒經受考驗。而哥哥對心硯,恐怕比父親對母親要純真得多。
白云暖此時不由同情起那未過門的王家小姐,將來她若得知丈夫的心里一直住著另外一個女人,她又該如何處之?
正失神著,真娘道:“少爺那里還需小姐多去勸慰,至于心硯,我抽空和她談談。”
白云暖感激不盡,道:“雨墨畢竟是心硯的胞妹,雖然惡毒,可到底是替心硯背了罪名被攆出白家的,心硯心里就更不好受了,但是我們白家絕不能再姑息養奸,但愿心硯能明白我的苦心。”
遂舉杯與真娘對飲,二人一直秉燭夜談良久,真娘恐夫人夜半覺醒找她不著。便辭了白云暖,回蘭庭去。
白云暖要讓綠蘿紅玉相送。真娘不肯,徑自去了。
白云暖一時心緒紛亂。又是擔心哥哥,又是擔心心硯,遣綠蘿紅玉去耳房看了心硯,說是已經睡下,自己這才草草歇了。
真娘因喝了幾杯,便有了一絲醉意,一個人提著燈籠,在入蘭庭的園門口駐了足,抬眼對著天上那勾新月期期艾艾地笑。
白玉書從芝闌館出來。遠遠地便見蘭庭的園門口立著一個人,月光不甚明晰,但他估摸著是真娘,便轉首對秦艽道:“你且去強金閣樓下找找我的一個錢袋,好像掉在那里了。”
秦艽將一個燈籠遞給白玉書,便轉身進了芝闌館的門。
白玉書提著燈籠疾步向蘭庭走去。走近了一看,果真是真娘。只見真娘背倚著園門,仰首望天,臉上是凄惘的神色。
白玉書越走近腳步就越發慢而輕了。以至真娘絲毫沒有覺察到有人過來。
夜風拂過,夾雜著真娘身上的衣香和酒香,白玉書聞著那似曾熟悉的氣息,眉頭不自主便蹙了起來。擰成一個深邃的“川”字。
就那么她望月他望她地站了許久,忽聽得芝闌館的園門重重鎖上,二人都驚跳起來。
真娘一回眸見到了白玉書。趕忙慌張地站直了身子,行了福禮:“老爺。”
“這么晚了。怎么還在這里?”白玉書扯了扯嘴角,只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真娘的聲音微微發顫。道:“適才小姐邀我去聽雨軒小酌。”
“難得阿暖和你親近,聽說今天雨墨被逐出府了?”
老爺一向不管府內中饋,真娘知他有此一問不過沒話找話,遂點了點頭,并不愿詳談,又聽得芝闌館那邊的腳步聲已經穿過書香堂向蘭庭而來,便急著要走。
“真娘先告退。”
剛轉身,卻被白玉書一把握住了手,真娘像觸雷般立時僵住。
她不敢回頭,只是直挺挺地立著,任由渾身的血液都往腦門涌去。
身后傳來白玉書沙啞的聲音:“竟讓雨墨成了第二個真娘……”
真娘的心重重地痙攣了一下。那痛楚自心口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令她整個人激靈靈一凜,酒意立時醒了幾分。
“有人來了,老爺,真娘先行告退。”
真娘的聲音充滿哀懇,白玉書只好松了手。
真娘頭也不回地入了蘭庭,轉眼就不見蹤影。
而秦艽已經走到跟前來:“老爺,并未看見您的錢袋。”
白玉書清了清嗓子道:“哦,是我記錯了,錢袋在身上呢,剛才沒摸著而已。”
秦艽有些錯愕,那么大的錢袋在身上也能摸不著嗎?但老爺已是一臉尷尬笑容,他也不好再說什么。
白玉書將燈籠遞給秦艽,秦艽趕緊在前頭引路,二人進了蘭庭。
白玉書借著迷蒙的月光下意識在通廊上搜尋真娘的身影,可是通廊上空空如也,早就沒有了真娘的蹤跡,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而真娘正倚著耳房的門,看門上老爺和秦艽的身影緩緩飄過,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痛。
“竟讓雨墨成了第二個真娘……”
老爺的話痛恨交加,響在耳側,伴之的是真娘汩汩落下的淚,滾燙地燒灼著面頰。
心硯睜開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床前坐著的人,還以為是夢。她使勁擦了擦眼睛,確定眼前人的確是真娘,騰地一下坐起了身子。
“真娘……”
真娘拍拍她的肩,安撫道:“你病了,我來看看你。先把藥喝了吧!”
真娘端過床前矮幾上的湯藥,用湯匙舀了一勺送到心硯嘴邊來。
心硯忙去接她手里的藥碗,虛弱地笑了笑,帶著一絲惶恐道:“只是小小著涼,窩在被子里發一回汗也就好了。”
“身體的病無論大小尚能治,心里的病就難說了。”
心硯一顫,哀傷地看著真娘慈愛的笑容,淚一瞬就浮上了眼眶。
真娘用手絹替心硯擦拭眼眸的淚,這一張小臉的悲傷與悵惘多么似曾熟悉,就令她覺得自己是在照鏡子。曾幾何時。自己也曾這樣泫然欲泣,淚眼汪汪?
“我只是擔心雨墨……”心硯垂首。她心底里更多的還有對雨墨的愧疚,雨墨是替了她的罪名被趕出白家的。不知她此去前程如何,命運如何,那舍村是什么地方,朱家是不是厚道的人家。
“你對雨墨除了擔心,還有愧疚吧?畢竟雨墨被逐,是頂替了你的罪名。”
真娘一語戳破心事,心硯的瞳仁驚恐地張了張,怎么竟然連真娘也知道此事,真娘是夫人最親近的人。那夫人她也知道真相么?心硯一時心虛無措。
真娘道:“把藥喝了,我好好和你說說。”
心硯只得把藥喝了,真娘接過藥碗擱到一邊,然后伸手摸了摸心硯的臉頰,再握住心硯的手,嘆一句:“手這么冰,趕緊拿件衣服披上。”
心硯誠惶誠恐地拿了被子上的外套披著,睜著驚懼的眼睛看著真娘,只聽真娘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將事情告訴夫人。你雖是小姐保住的,可我也搭了手,夫人如果怪罪起來我也脫不了干系,所以你和少爺的事除了少爺、小姐、我之外。絕無他人知曉。”
見真娘言語誠懇,笑容真切,心硯才不確定地放下心來。低低問道:“真娘,你為什么幫我?”
“因為同病相憐。”
真娘的話叫心硯吃了一驚。看真娘的目光也更加匪夷所思,卻又不敢細問。
真娘也沒有細說。只是話鋒一轉道:“愛上了不屬于我們的人,痛苦煎熬就是我們必須去忍受的,因為誰讓咱們無福呢?”
心硯垂了頭,“我原沒有癡心妄想的,得到少爺一點點真心,便是心硯最大的福氣了。”
“你能這樣想最好,從今往后,就懷揣這一點點真心好好愛惜自己,好好服侍小姐,對少爺卻不能再有半分回應了。”
心硯含淚點頭,少爺即將迎娶王家小姐,從今往后她只能在夢中覬覦他的溫存了。
真娘見心硯楚楚可憐,更加動容道:“心硯,小姐為了保你不惜來求我,小姐對你仁至義盡,你要體會她的良苦用心。至于雨墨,終是咎由自取,她要不設計陷害你和少爺,她便不會自食惡果,所以你不要因為雨墨反倒去辜負小姐對你的一片心意。還有少爺,只有你活得灑脫,少爺才可能安心娶王家小姐,你這樣病于榻上,只怕少爺終無法下定決心,看得出來,少爺對你動了真心的……”
真娘一言醍醐灌頂,心硯撼然得無以復加。
她跪在床上向著真娘深深磕了個頭,含淚而笑,道:“真娘,謝謝你,心硯謹記真娘教誨。”
真娘幽幽吐出一口氣。
聽雨軒里,真娘和心硯談心;梅香塢中,白云暖正在探望哥哥。
白振軒面朝里躺著,什么話也不說。
白云暖床前默默坐著,也是什么話都不說。
就這么兩相沉默,僵持了半日,白振軒終于忍不住轉過身來,煩躁道:“你這樣干坐在這里,一句話不說,到底是要干嘛?”
白云暖見哥哥終于說話,便松了一口氣,笑道:“那阿暖說話,哥哥聽嗎?”
白振軒怔住,知他是為心硯的事來寬慰自己,便煩亂地坐起身來。
“哥哥差點害死了心硯!”白云暖帶了些慍怒道。
白振軒咬住了唇,自知理虧。
“我本來應該惱哥哥才是,不是和哥哥說好了,母親跟前只管說雨墨的名字么?哥哥卻還是不聽阿暖的話,選了心硯,要不是我事先動了手腳,這會兒去舍村朱家的就該是心硯了。”
白云暖半嗔半怪,白振軒心有余悸。
“這會兒,她怎樣了?雨墨雖然自作孽不可活,可畢竟是她親妹妹,你可知當初我為什么要去母親跟前討了雨墨過來?為著便是她的求情。”
白云暖心里暗自嘆氣,哥哥不說,她也不知道其間瓜葛。
“雨墨被逐,心硯是個迂腐實誠的,自然難過,可是哥哥不能同她一樣萎靡消沉,百日內完婚,要好好打點起來才是。”
白振軒一下更惱了,“阿暖你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哥哥為這事懊惱,你還特特提起來添我的堵!”
白云暖正色道:“哥哥為何堵?不過是為著她而已。哥哥若真是為著她好,就該歡歡喜喜娶親去,要知道母親跟前咱們是幫著她躲過了一劫,有道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哥哥若不想她和雨墨一樣被逐出白府,那還是及早端了對她的念想,這樣對她好,對哥哥自己也好,對未來的嫂嫂更好。”
白振軒不可思議地看著妹妹,“阿暖,叫我如何做得到啊?”
“做得到也得做到,做不到也得做到。須知哥哥對她的心意對她而言是危險,不是厚禮。哥哥,母親的話你都聽到了,白家也不可能到你這一輩就破了只許娶妻不能納妾的祖訓,所以哥哥你還要怎樣?優柔寡斷,猶豫不決,藕斷絲連,哥哥是沒什么,心硯呢?她一輩子就毀了……”
白振軒心里一蕩,他重重咬住了唇,一任心緒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