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暖眼睜睜看著這一刻王麗楓的面‘色’一點一點青掉,最后終于是透著死人的灰,但她的眼睛依舊睜著,手依舊緊緊地抓住白云暖的手,帶著一個母親無法安放的心。.:。
鐘離雪已經撲上來,將王麗楓已經喪失溫度的手狠狠掰掉,從‘床’前扶起了白云暖。白云暖嗚嗚哭著,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在她眼前枯萎,如流星綻放了最后的光彩,猝然逝去,這樣的震動刻骨銘心。她想起前世她也是這樣含恨離去的,永遠也合不上雙眼,那時候她身邊還有章乃‘春’,但他們是冤家,是宿敵,有著永遠也無法化解的恩怨。而愛她的恐怕只剩了真娘。看著她‘花’季的生命就這樣戛然而止,真娘應是哭斷了肝腸吧。
真娘已經將懷里啼哭的翰哥兒‘交’給流蘇,囑咐道:“先將翰哥兒抱去給‘奶’娘。”流蘇接了翰哥兒哭哭啼啼地出去了。
真娘又疾步走到白云暖身邊來,先替王麗楓合上了雙眼,再攙扶住白云暖,對鐘離雪道:“先帶王妃回王府去,煮碗壓驚湯給她喝,再讓她睡個覺,守著她,別讓她嚇著了。”
鐘離雪和美善已經一人一邊扶住了白云暖,對真娘胡‘亂’點了頭,因為白云暖慘白的面‘色’、冰涼的手嚇著了她們。
正‘欲’扶著白云暖離去,白云暖卻回頭喚了真娘,真娘眉頭微蹙,擔憂地看著白云暖,柔聲道:“小姐,別怕。麗楓小姐的后事,我會和秦艽好好處理的。”
白云暖看著這樣的真娘,心里充滿了感‘激’和動容。無論如何。真娘和母親一樣愛她,雖然她因為妒忌做了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就讓她忽略、忘記哪些瑕疵吧!真娘,我已決定像前世一樣讓你陪在我身邊,所以你要一直美好下去,別再被邪惡又一次‘蒙’蔽你善良的本‘性’。
“真娘,翰哥兒我先帶回王府,流蘇與‘乳’娘也先跟我回去,好照應翰哥兒,你留下來主持麗楓姐姐的小斂事宜。等處理好麗楓姐姐的后事,你便來王府找我吧!”
真娘有些喜出望外地看著白云暖。王麗楓的死不僅成全了翰哥兒,更成全了她。人生已然失去了心愛的男人,現在她只想跟在她最疼愛的小姐身邊,好好伺候她,陪伴她,再不做他想。
真娘點了頭,旋即又問道:“麗楓小姐的尸身是不是應該送回洛縣王家去?麗楓小姐和少爺已然不是夫妻了,不能入白家的祖墓,只能送回王家去了。”
“你與哥哥商量便是了。”白云暖憂心。那王家的王祥康和王建未必肯讓他們情奔的‘女’兒再回王家去的,奔者為妾,父母國人皆賤之。這是個魔咒,沒有誰能掙脫世俗的眼光。
“先差人去王家報喪,如若他們愿意接納麗楓姐姐的尸身葬入王家,則是最好,如若不然,就在京郊給麗楓姐姐尋一塊墓地,這樣她也可以離她的翰哥兒近些。”
白云暖回頭再望一眼‘床’上那個已然沒有了生息的‘女’子,她安靜地躺在那里,單薄得像一張紙。單薄得仿佛不曾擔負過與兩個男子之間沉重的恩怨情仇,安靜得仿佛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似的。仿佛曾經痛苦的一切、糾結的一切、心酸而悲涼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王妃,咱們走吧!”鐘離雪小聲提醒。
白云暖便仿佛虛脫一般。踩著綿軟的腳步,扶著鐘離雪和美善的手走出了屋‘門’。
天‘色’隱隱發紫,西邊的天空涌起濃重的烏云,眼看著就要下大雨了。白云暖的心情就和這天空是一樣一樣的。雖然前一世的悲慘已夠沉重,這一世她也已看慣了生死,母親的死,心硯的死,紅‘玉’的死,綠蘿的死,可是當王麗楓死去時,她的心再一次痛到碎掉。‘女’子的命運從來是如此飄零,因為要依附于男子,方能得到幸福,而男子,是多么靠不住的啊!她的雍王對她的愛又能比誰牢靠呢?
白云暖這樣想著,腳便若踩了虛空一般,心里飄得厲害。
眼前的桃林在入冬時一片頹敗,光禿禿的枝椏上長不出片葉,也開不出一丁點的‘花’朵,能承受的便是呼嘯的冬風。也不是承受,而是將自己毫無退路地拋給冬風。因為已經一無所有,因為已經沒有絲毫顧忌,于是就那么肆無忌憚地任由冬風糟踐。
桃林的地上瑟縮著一個人,白振軒,他的哥哥。他身上裹著白‘色’的氅衣,身子卻縮成了一粒田螺。他就那么蜷縮在一棵桃樹下,沒有發出任何一絲聲音,但白云暖知道哥哥在哭。
他連哭都不敢出聲,或許是覺得自己此生實在是愧對這個可憐的‘女’子,即便是為她的死哭一聲亦是不夠資格的吧?
她不過是因為一紙婚書,走進了他的生活,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此以他為天,以他為命。她卑微到塵埃,她忍受他回‘門’不辭而別的恥辱,只為博他眼角的一顧。他芝蘭‘玉’樹,他君子如‘玉’,他為她深愛的‘女’子不惜情奔入水,化作夢里鴛鴦,在她面前,他卻無情無義無擔當。他既然做了她的丈夫,不能呵護她一生,亦可以不愛但尊重,可是他卻給了她輕慢、背叛與侮辱。
她一切皆無,用她的天她的命回饋別人的恩澤,襯托她深愛‘女’子蘭‘花’般的美麗、蓮‘花’般的圣潔、梅‘花’般的堅貞。她用狼狽匍匐的姿態,用嫉妒的丑陋和惡毒作為獻給他和他心愛‘女’子真愛的禮物,承受他們高貴悲憫的俯視。
所謂情奔天涯,不過是因為被他傷得遍體鱗傷之后,逃避世俗恥笑的下策,她原要做一只永遠的蝸牛,縮在‘陰’暗的角落,以療養他加諸于她身上的傷。奈何命運不允。
她終是一個凄慘的‘女’子,在生命還‘花’般美好時被他踐踏與蹂躪,又如何還能在殘破時迎來絢爛的‘春’光。
她的悲劇。他是劊子手,他是罪魁禍首。他是罪與惡的源頭。
所以他哭,他哭,他哭,他肝腸寸斷,懊悔難當,卻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他只能在東風里蜷縮在桃樹下,將丑陋的自己如光禿禿的桃枝一般。全全拋給冬風,接受那罪的凌遲與惡的懲罰。
可是他對于她的罪與惡,此生再難贖清。
白云暖放開鐘離雪和美善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白振軒,走下階梯時她還摔了一跤。
走到白振軒身旁,看著被冬風吹得瑟瑟發抖的白振軒,白云暖俯身抱住了他,她在他耳邊喃喃說道:“哥哥,哥哥,她不會怪你的。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可是白云暖知道無論她怎么勸。白振軒的負疚感是要伴隨他一輩子的。這一輩子他虧欠了兩個‘女’子,欠了她們的情,欠了她們的命,他不是玩‘弄’感情的好手,所以這兩份愧疚注定像兩座山,定然壓住他的后半生,再難輕松得起來。
月亮靜靜地升起來,沒有悲,沒有喜。無聲無息,一天的風‘露’。照在雍王府的琉璃瓦上,像是薄薄的一層銀霜。
翰哥兒的哭聲終于是止住了。‘乳’母和流蘇將翰哥兒抱下去,照顧著他喝‘奶’睡覺。
白云暖站在窗前,看天上星河燦爛,自己的心情卻黯淡如灰。
屋‘門’開了,張易辰走了進來,他徑直走到她身后去,將她環抱在自己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絲,柔聲道:“開心點,人總有一死的,她死了,你幫她養大她的孩子,她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白云暖心頭一暖,回頭動容地看著張易辰,“王爺答應收這個孩子為養子嗎?”
“能不答應嗎?她臨終托孤,以你的‘性’格如何能拒絕她?我作為你的丈夫當然要支持你。”
白云暖的淚再一次‘迷’失眼眶,她把頭埋在張易辰懷里,帶著哭腔道:“王爺,謝謝你,謝謝你,王爺,王爺,阿暖好害怕啊,害怕有一天王爺不再對阿暖這么好了,可怎么辦?王爺你會一輩子對阿暖好嗎?”
“傻瓜!”張易辰用手輕輕抬起白云暖的下巴,一邊替她拭去面頰上的淚痕,一邊微笑道:“別哭了。咱們兩個還沒有孩子,剛好在養翰哥兒的過程中能積累些經驗,等將來咱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至于手忙腳‘亂’的。”
張易辰的寬慰令白云暖的心甜到酥掉。
張易辰見她破涕為笑,便拉住她的手道:“走,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
張易辰的輕功好到白云暖被他拉著,在王府的琉璃碧瓦上蜻蜓點水,上上下下,就如一只飛翔的鳥兒。
月‘色’皎潔如銀,淡淡的月光,朦朧地映照著整座王府。
張易辰拉著白云暖,輕盈地在屋頂上幾起幾落,王府內的樹木枝葉皆從他們眼前與腳底“刷刷”飛過,當白云暖回神時,已輕飄飄站到了王府的高墻上。
白云暖還是第一次站在這個角度俯視雍王府,墻內皆是大片琉璃瓦頂,斗拱飛檐,一間間大殿的輪廓極是宏偉。
“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有沒有這樣的錯覺?”張易辰笑著問。
白云暖戲謔道:“我只感覺到我的鼻子被冬風凍得要掉了。”
張易辰立時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了白云暖身上,白云暖頓覺身子暖和起來。比身子更暖的是‘胸’口里的心,一下一下,跳得歡脫而熱烈。
張易辰攬著白云暖的肩,看著月‘色’下的王府,道:“此處風景如何?”
“好!”白云暖答。
于是二人并肩坐在王府的高墻上欣賞夜景。
遠處有一座高聳的城樓,城樓上點了無數盞紅‘色’紗燈,夾雜著大小各‘色’珠燈,整座樓臺幾乎是燈綴出的層疊明光,樓下亦簇圍著無數明燈,將這座宮樓城‘門’輝映得如同天上的瓊樓‘玉’宇。那么高,那么遠,那么巍峨而壯麗。
白云暖遙指著那座城樓,問:“王爺,那是哪兒?像嫦娥居住的宮殿。
“那是承天‘門’!”張易辰靜靜地答。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