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老宅。全文字閱讀
溫鹿鳴扛著鋤頭、簸箕正欲出門,卻愣住了。
門外站著張翰和蕙娘。
溫鹿鳴的目光迅速定在了蕙娘臉上。蕙娘長胖了不少,面色紅潤,這令他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了牽掛。
“先生,”蕙娘上前拿下了溫鹿鳴肩頭的鋤頭,道,“我來接你回去。”
蕙娘像個撒嬌的孩子,溫鹿鳴卻顯得尷尬。他的目光落在蕙娘身后的張翰身上,張翰立即一臉誠惶誠恐道:“溫先生,娘讓我和蕙娘來接你,我們一起回上京去,好不好?”
溫鹿鳴卸下肩頭的農具,沉吟道:“翰哥兒,你隨我來。”繼而對蕙娘道:“你在此等著,我和翰哥兒有話要說。”
蕙娘不放心:“先生,張翰他知道自己錯了,你就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吧!你若不跟我們回去,娘她不會饒過張翰的。”
溫鹿鳴微微一笑:“我和張翰說幾句話便好,你不要緊張。”
蕙娘只好惴惴不安地看著溫鹿鳴和張翰走遠。
走到離溫家老宅較遠處的一棵榕樹下,溫鹿鳴和張翰站定了。
張翰面露羞赧之色,對溫鹿鳴道:“溫先生,之前是翰哥兒不懂事,多有得罪,還請溫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翰哥兒,隨我們回上京吧!你一個人待在這窮鄉僻壤,娘不放心,蕙娘也不會放心的。”
“如果我告訴你,你之前的所有猜測都不是空穴來風,我對蕙娘的確有不該有的心思,那么我隨你們回上京,你還放心嗎?”
張翰驚愕地張大了嘴巴。無言以對。
蕙娘站在溫家老宅前面,看著榕樹下喁喁而語的溫鹿鳴和張翰,心里充滿了好奇,不知道他們二人在交談些什么。過了一會兒,二人便回來了,溫鹿鳴笑容和煦,張翰卻是垂頭喪氣的。
蕙娘看看張翰又看看溫鹿鳴道:“怎么。先生執意不肯隨我們回上京嗎?”
張翰道:“先生有話讓我們回去轉告娘。至于娘還要不要先生回上京,由娘自己定奪吧!”
蕙娘一頭霧水,但看著溫鹿鳴微笑道:“好了。既然來了,就隨我去瓜地里,我摘幾個西瓜,讓你們帶回白家分給大家品嘗吧!”
白云暖見蕙娘和張翰并沒有帶回溫鹿鳴。而是帶回一馬車的西瓜,有些吃驚。又有些了然。說到底,溫鹿鳴是個執拗的人,打定了的主意又怎么會輕易改變呢?
張翰特意打發走蕙娘,單獨去見了白云暖。將溫鹿鳴托他轉達的話轉達給了白云暖,末了,道:“娘。我說的句句屬實,溫先生說他喜歡蕙娘。所以娘還要他去上京嗎?”
白云暖沉默了,她盯著張翰看了一會兒,知他沒有撒謊。而蕙娘和溫鹿鳴,孰重孰輕,白云暖心里又怎么可能沒有掂量呢?人不都是自私的嗎?
白云暖回上京的時候,托白家的小廝給溫鹿鳴送去了許多物什,吃穿用一應俱全。
這一輩子,她都是個自私的人,這一回為了女兒,她再一次自私了。
鹿鳴,希望你不要怪我,而你又怎么可能怪我呢?
回到上京的白云暖迎接了兩樁喜事:一是靜依公主懷孕了;一是婉婉懷孕了。
所有的跌宕起伏都趨近于平淡的幸福,她知道這一生她終將圓滿了。
上京,張凌和婉婉的宅邸內,白云暖派去的太醫替婉婉把了平安脈。他向張凌恭喜道:“恭喜爵爺,母子平安。”
張凌喜不自勝,送走了太醫,便過來與婉婉湊近乎。他挨著婉婉坐著,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悅,道:“生了孩子,你對大哥便再無心思了吧?”
婉婉臉色一沉:“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是我親哥,我能怎么辦?早告訴我事情真相,我也不至于……”
“現在也不晚哪!”張凌嘿嘿地笑。
“如果知道他是我大哥,我一定不會嫁進雍王府。”婉婉氣惱。
“為什么?你嫁的是我,又不是嫁他,他是不是你親哥又有什么關系?”
“我嫁你原就是為了靠近他,近水樓臺先得月嘛!再說你平日里看著斯斯文文一表人才,誰知道成親后還動我,如果我早知道你是這樣的暴力狂,我一定不會嫁給你的!”
張凌不好意思,但還是嘴硬道:“誰叫你不乖,女人這東西就是欠兒,寵她就上天,一揍就老實!”
話不投機,婉婉一聽火氣沖天,騰地起身就往外走去。
張凌急忙去追:“喂,你去哪里?”
“我回娘家去。”
“你都懷孕了,你還回娘家做什么?”
“我把孩子打了,也不和你這樣的暴力狂在一起,萬一你以后還打我怎么辦?”
張凌忙求饒道:“那個時候你的確欠打嘛!如果你對我溫柔體貼,我又怎么會對你動手的,如果我不是因為愛你,我怎么可能求了娘娶你進門,你心里想著大哥,我不添堵啊?”
張凌將婉婉拉回來,又是哄又是討饒:“這樣,你心里有氣,你打我好了。從今往后我發誓,我如果再動你一根手指頭,讓我天打五雷……”
婉婉立即伸手捂了張凌的嘴,啐道:“你這是成心咒自己還是咒我,我都懷了你的孩子了,你想讓我當寡婦嗎?你想讓我肚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爹嗎?”
見婉婉滿臉漲紅,張凌心軟了,他將婉婉摟入懷中,柔聲道:“婉婉,我們不要提從前了吧?從前我們兩個都有錯,就當作扯平了,從今往后我們好好的,好嗎?”
婉婉在張凌懷里重重點了頭。
公主府內,戀奴同樣和靜依為著孩子的話題愉快地聊著天。
冰瑩拿了幾件小孩兒的衣服上了公主樓。靜依看了歡喜不已:“誰送來的?”
“除了表姐,還會有誰如此有心?”戀奴談起白云暖,已沒有了往日了惆悵,一副坦蕩蕩磊落的樣子。
靜依用余光掃了戀奴一眼,心里說不出的歡喜,她笑道:“王妃只是表姐,倒是比你的兩位親姐姐對咱們還要盡心盡力。”
“如果她僅是我的表姐。倒也不必如此上心。更重要的是她還是你的皇嬸哪!我想這才是她對我們好的主因吧!”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咯!女子以夫君為天嘛!”靜依靠在戀奴懷里嬌滴滴地笑。
張凌和蕙娘都有了自己的家,祥哥兒和予哥兒便成了白云暖和張易辰身邊的嬌子。
兄弟倆跟著安宇夢攻讀書業。跟著侯伯勇習武,生活過得十分充實。
他們常為長大以后是要成為安宇夢那樣的大文豪,還是要成為張易辰那樣的勇猛軍人而爭執,白云暖便教導二人。無論是文還是武,都是用自己的方式為自己的國家做貢獻。做人關鍵是為人正直。
兩位小爵爺是幸福的。相比他們的哥哥姐姐,張易辰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時間陪伴他們。
有一天,兩位小爵爺摸到安品園,神秘兮兮對白云暖道:“安先生最近好失落。常常一個人發呆走神,好像是在想念什么人。”
白云暖自然是知道安宇夢在想念誰的。
她讓祥哥兒和予哥兒去請安宇夢一起去香山看紅葉,因為她知道圓空新近搬到了香山寺去。
正值秋季。香山的紅葉漫山遍野如火如荼。
紅葉叢中,香山寺若隱若現。
雍王府的馬車停在香山寺前的廣場上。祥哥兒和予哥兒從馬車上扶下了白云暖,二人孝順的樣子令張易辰好不吃醋。他停在馬車上,故意不肯下來,酸溜溜道:“哎呀,我這一把老骨頭也是走不動了呢,不知有誰能來扶一扶我呢!”
白云暖笑,對祥哥兒和予哥兒使了個眼色,道:“快去吧!你們爹都吃醋了。”
兩個小爵爺樂顛顛地跑向了張易辰,一人一邊將張易辰扶下了馬車。
安宇夢一旁看著,心里五味雜陳,對白云暖嘟噥道:“早知道不隨你們來香山了,你們一家和樂,真是虐死我這單身狗了。”
白云暖掩嘴笑道:“時至今日,你可有一絲悔意了?”
安宇夢黯然神傷:“悔又怎樣?不悔又怎樣?橫豎人世間沒有后悔藥,不是嗎?”
白云暖伸手拍拍安宇夢的肩,道:“既然如此,我也就和你實話實說吧!七尾,就在這寺廟里頭。相見不如懷念,可是見與不見全憑你自己定奪了。”
白云暖說著,攜了張易辰、祥哥兒、予哥兒一起進了寺院大門。
他們要去拜佛祈愿,他們要祈求的東西有很多,諸如家人和睦、身體健康、闔家幸福等等。不管何時何地,人這一輩子總是欲求不滿的。到最后健康、平安、團圓才是生活的真諦。
白云暖一家進了寺廟,安宇夢一人站在寺廟前的空地上望著滿山紅葉思潮澎湃。當年的自己真的做錯了嗎?如果那時候他能不那么沖動,不那么激進,那么他與七尾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悲劇,他們二人的一生是否也能像阿暖和張易辰那般圓滿。
他的沖動并換不回琴官的死而復生,也斷送了自己和洛七尾的幸福,其實真心是不值得的,對嗎?
只可惜,當時當局者迷,人是要在經歷過后才能成長,不是嗎?
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他尋聲望去,看見一個身穿緇衣的女尼挑著一擔水從紅葉叢中走了過來。緇衣很大,襯得她的身子越發瘦小。秋風卷起她的緇衣下擺在她腳邊飄蕩,她一臉空洞而沉靜的神色,仿佛塵世的喧囂與她再無干系似的。
安宇夢的心口仿佛被誰重重擂了一拳,他整個人如被雷劈電擊僵立在原地。
而圓空也已經看見了他,他們就那么兩相對望,僵硬成兩塊石頭。
秋風吹過,吹得滿山的紅葉嘩啦啦作響,安宇夢終于鼓足勇氣邁開步子向圓空走了過去。
他從她肩頭接過那一擔水挑在了自己肩上。
這一生,他能為她做的,僅限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