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得視頻會議中有關部門的負責人面面相覷,又一個個抬頭望天,低頭看腳,默默思考。
沉默片刻之后,剛才建議把鼠族也一鍋端的那名負責人干咳一聲,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其實,我們人類是熱愛和平的種族……”
“就是。”
另一名肥頭大耳很有官相的負責人拍著肚皮說,“和平與發展才是當今世界的主流,既然彼此都是碳基智慧生命,而且都是哺乳類,關系算是很近了,不到萬不得已,沒有趕盡殺絕的必要嘛。”
“我也覺得小楚的觀點很有前瞻性和建設性。”
第三名戴著金絲邊眼鏡的負責人道,“上次看到他的會議記錄,我就眼前一亮——在這個年輕人都喜歡打打殺殺,渴望建功立業的時代,好像小楚這樣頭腦冷靜,宅心仁厚,本性善良的青年,已經很少見了,這大概就叫‘行霹靂手段,懷菩薩心腸’吧?”
楚歌飛快眨巴著眼睛,不是很聽得懂這些有關部門負責人都在說什么。
“那么,這件事還是要從長計議的吧?”
俞會長趁機道,“關鍵是咱們靈山市自己人,要達成統一的共識,雖說烏鴉部隊是對付地底威脅的主力,烏中校是這次行動的最高指揮官,但事情發生在靈山市范圍內,我們畢竟更加清楚些,為了盡快解決危機,該爭取主動權的時候,還是要盡量爭取的。”
“這是當然。”
“畢竟烏中校只是專門處理這一次的突發性危機,萬一留下什么手尾,三五七年之后慢慢發作,還是要我們來擦。
“是啊,萬一真的溜走幾只心懷仇恨的鼠族,過幾天繁殖出成千上萬,再爬到地面上來搗亂——不說匯聚成鋪天蓋地的鼠潮,大舉進攻靈山市這么極端的危機,就算他們僅僅把靈山市地底所有的電纜、煤氣管道和下水道統統啃噬得千瘡百孔,我們也受不了啊!”
“小楚,聽說你剛才去找烏中校了?這件事你干得好!靈山市的安定團結和經濟發展,是我們要共同捍衛的東西,有什么意見和建議,的確不妨經常去找烏中校溝通的。”
各有關部門負責人,紛紛笑呵呵地鼓勵楚歌,大有為他搖旗吶喊的意思。
一場碰頭會開下來,楚歌還是稀里糊涂,但好像覺得,事情有了轉機——至少在靈山市這方面有了轉機。
“怎么回事?”
楚歌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問俞會長,“剛才建議把鼠族也一鍋端的那位,應該是本市衛生檢疫部門的負責人吧,他怎么突然變臉,支持和鼠族和平共處了呢?”
“因為他,或者說誰都沒把握能徹底消滅鼠族啊!”
俞會長道,“倘若未來某一天,人類沒能將鼠族趕盡殺絕,留下一些手尾,又醞釀成更大規模的災難,要追根溯源,追究責任的話,這口‘激化矛盾’的鍋,很容易就扣到他的頭上,他又何必冒這個風險呢?”
“哦,哦哦……”
楚歌似懂非懂。
“這么說吧,如果把我們靈山市比喻成一個病人,來自地底的威脅比喻成一顆腫瘤好了。”
俞會長見楚歌滿頭霧水的樣子,還是想多點化一下這個“心腹愛將”的,“烏中校就好像外面高薪聘請回來,專門切除腫瘤的醫生。
“對他來說,重點就是手起刀落,‘咔嚓’一刀,當時把腫瘤切下來就算完事了。
“至于病人手術中創口大不大,出血多不多,會不會留下后遺癥,身體有多久才能恢復,這些都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反正等后遺癥真的發作,他早就拍著屁股周游世界,不知又去哪里執行任務了。
“所以,別說會留下隱患的‘奴役和欺騙’了,就算真的用鉆地炸彈在靈山市地底制造幾場小規模地震,甚至造成幾棟大樓的倒塌,只要他判斷真能殺滅所有的蛇蟲鼠蟻,他都會毫不猶豫,不擇手段去做。
“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是靈山市的坐地戶,至少未來幾年、十幾年內,還想在靈山市這處‘特區’里大展拳腳,搞一番事業的,我們就相當于剛才那位病人的……家庭醫生吧?例子可能不太恰當,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對我們來說,切除腫瘤當然很重要,但如果僅僅為了切除腫瘤,就搞得病人失血過多,器官衰竭,就算治好了也要喪失自理能力,或者隔三差五就要折騰出一場新的病癥出來,那也得不償失啊!
“就說剛才那個例子,倘若我們真的狠狠利用了鼠族一把,騙無數鼠族為我們去死,好,眼面前的蟲潮危機是解決了,但人家懷恨在心,之后幾十年啥都不干,就悶頭吃喝繁殖,然后讓繁殖出來的小鼠一門心思去啃噬咱們埋設在地底的電纜、光纜、煤氣管道和下水道,讓咱們停電,斷網,煤氣爆炸還搞得污水橫流,滿街飄屎湯,咱們還怎么安心搞經濟發展,這會對本市的GDP造成多嚴重的負面影響?
“這些問題,烏中校自然不必考慮,但咱們要是也想不到,任由他用這么簡單粗暴或者后患無窮的方式來處理危機,最后,榮譽歸他,滿褲襠屎極有可能還是要我們來擦的。”
楚歌凝神靜氣地想了一會兒,道:“我們說的好像是一回事,只是切入的角度不同,我是從人性的善惡來切入,俞大姐你是從有多少好處,要不要背鍋這個角度來切入。”
“沒錯。”
俞會長道,“小孩子才在乎善惡,成年人只問要不要背鍋,又有多少好處。”
楚歌撓頭,覺得自己好像又被俞會長占了便宜。
算了,反正俞會長比自己大這么多,要不然怕她打人,其實不該叫大姐,應該叫阿姨的,占便宜就占便宜吧。
“這么說,靈山市這邊的有關部門,可以團結起來反對烏正霆中校的戰略了么?”楚歌有些興奮地問。
“這怎么可能呢,他是這次行動的全權最高指揮官啊!”
俞會長有些奇怪地看著楚歌,仿佛不明白他怎么問得出這么幼稚的問題,“更何況,他的解決方案雖然簡單粗暴還后患無窮,但也是依據當前情報推演出來,最合理的解決方案了,否定他的方案,然后呢,你單槍匹馬,再入虎穴,感動鼠族,化解危機,斬殺蛇魔,生擒病毒博士?”
楚歌非常憂郁地瞪著俞會長。
“年輕人,稍安勿躁,我們不可能明目張膽去反對行動指揮官的正確戰略,但并不意味我們就要當沒有頭腦,惟命是從的棋子。”
俞會長很親熱地拍了拍楚歌的肩膀,道,“剛才各有關部門和兄弟單位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大家還是很理解并支持你的觀點的。”
“那有什么用?”楚歌悶悶說了一句。
“怎么沒用?”
俞會長道,“第一,這就意味著,在今后的行動中,我們可以多抽調一些資源參與進去,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多爭取一些主動權,讓包括你在內,我們自己的行動隊員,做事更方便一點。
“第二,這件事最后肯定要形成書面記錄,對于烏正霆中校的行動方案,我們是持保留意見的,包括你剛才提到那些長期隱患,我們也會向上面提出——這樣,萬一若干年后,隱患真的爆發,一切都有據可查,到時候我們再向上面申請更多資源去解決隱患,就有了充足的理由。
“第三,我們保留意見配合烏中校的解決方案,極有可能造成無法計算的長期損失,都算是靈山市方面,當然也包括你個人受了委屈——以后你慢慢就會明白,讓上頭知道你受了委屈不是壞事,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嘛,委屈受了,甜棗也就來了,懂?”
“懂。”
楚歌沉穩地點了點頭,滿臉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