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請給予我們啟示，下一步，長牙王國的命運究竟會邁向何方？”

食貓者默默在心底祈禱。

即便同樣的祈禱在過去上百次“勝利”之后，都沒有得到絲毫回應，但它的虔誠，仍舊沒有減損一絲一毫。

只因為，除了虔誠，它別無選擇，一無所有。

這一次，黑黢黢的巖頂之上，仍舊沒有降下絲毫啟示的征兆。

食貓者只能按捺失望和焦躁，帶著傷痕累累的勝利者們，回到了夜光城。

然而，還未踏進夜光城的城墻，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就幾乎將它劈倒。

“你們要走？”

它的目光無比銳利，像是冰錐般直插在城門口等候的十幾名族長身上。

這些族長，都是和它一樣身份，長牙王國的中小貴族，在國師失蹤，不死將軍昏迷，四大家族自相殘殺，互相削弱到極點之后，趁勢崛起，把持了長牙王國的最高權力。

過去一個多月，這些族長一直忠心耿耿地支持著食貓者，幫它一起維持長牙王國的局面不至于崩潰。

但現在，他們卻聯合在一起，向食貓者提出，他們準備帶著家族里殘存的大部分精銳，離開夜光城，離開長牙王國的輻射范圍，甚至離開已知的地下世界邊緣，去更加遙遠的黑暗中生活。

“為什么！”

食貓者氣得眼冒金星，耳朵里滿是“嗡嗡”聲，既憤怒又迷惑，“我們的祖先辛辛苦苦才建立了夜光城，這里是地底世界最宏偉的城市，是長牙王國的核心，也是鼠族文明的靈魂！為什么，你們要背棄祖先的營造，躲到更深的黑暗里去？”

“因為夜光城已經支撐不了我們生存的必需。”

族長們顯然蓄謀已久，絕非一時意氣，他們心平氣和地向食貓者解釋，“夜光城是在國師的領導下，才能維持如此龐雜的規模和繁復的秩序，做到十幾萬乃至幾十萬名鼠族再加上更多奴兵和野生老鼠聚集在一起，仍舊井井有條。

“現在國師不在了，我們又連續經歷了好幾次嚴重的內斗，包括和變異蟲豸的戰爭，也極大消耗了寶貴的物資。

“現在，夜光城已經出現了秩序崩潰的跡象——隨著各項物資的飛快消耗，越來越多鼠族變得惶惶不可終日，甚至對同胞都充滿了攻擊性，還有很多母鼠都不再愿意繁殖，即便繁殖出來的幼崽，也是體弱多病，活不了幾天的劣種。

“很多身經百戰的精銳都厭倦了繼續和變異蟲豸廝殺；殺死這些沒有頭腦的蟲子，既沒有豐厚的回報，也生不出絲毫的快意，就算用一百頭變異蟲豸換一名寶貴的士兵，仍舊是非常吃虧的交易。

“新兵們倒是熱血沸騰，嗷嗷直叫，但他們除了精神之外一無是處，很多新兵出生才幾個月就被送上戰場，除了過于亢奮的精神之外，戰斗技巧卻是乏善可陳，要么在短短幾個回合之內就被變異蟲豸拖入深淵，要么在迅速成長之后也迅速厭倦。

“種種跡象都表明，我們的族群達到了擴張的極限，這場戰爭也越來越朝著失控的深淵墮去，再不將過于龐大的族群分割開來，讓一部分鼠族遠遠離開的話，滅頂之災，很快就會到來。”

“食貓者，你應該知道老鼠的做法。”

一名須發皆白的智者，語重心長地說，“在食物和空間都足夠的情況下，老鼠就拼命繁殖，很快將數量擴張到十倍，百倍。

“達到極限之后，某個神秘的開關就會被關閉，老鼠們會變得暴躁而兇殘，拒絕再繁殖下一代，反而用自相殘殺的方式來控制數量。

“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分裂，一窩老鼠分裂成五窩、十窩，其中一部分老鼠遠走他鄉，才能維持彼此的和諧。

“前些日子，四大家族的爭權奪利，固然有野心蠢蠢欲動的因素，但也不可避免受到了天性的控制，是我們的族群和資源之比，達到極限的緣故。

“食貓者，我們敬佩你在歷次戰斗中表現出來的勇氣，特別是在消滅蛇魔的戰斗中，追隨國師和不死將軍時彰顯的無畏，我們不愿意像三大家族圍攻巨斧家族那樣，聯合起來圍攻你的家族，甚至我們也不愿意驅逐你的家族。

“那么，就讓我們攜帶必要的物資，離開這里，尋找新的家園，建造全新的城池，而夜光城，這座地底世界最輝煌的大城，將完全屬于你！”

“不——”

食貓者漲紅了臉，道，“你們不能走，我們遠遠沒有達到繁殖的極限，夜光城足以容納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名鼠族！”

“國師在時，或許如此。”

須發皆白的智者嘆了口氣，“但國師已經隕落，沒有鼠族能擁有它的智慧和威望，能將一座上百萬鼠口的城市，管理得井井有條，你不行，我們所有智者加起來都不行。”

“可是，只有幾十萬、上百萬鼠口的城市，才足以維系我們的文明！”

食貓者揮舞著爪子和尾巴，結結巴巴道，“這是國師的話，國師說，只有，只有當數量積累到一定程度，才會出現……出現分工合作，階層分化，文化交流，才能促進文明的萌發，所以，我們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守住夜光城！”

“為什么，我們非要‘文明’？”

智者道，“我們擁有地底世界最強壯的體魄，擁有比普通地底生物更聰明的頭腦，就算沒有城市，沒有文字，沒有語言，沒有束縛我們的規矩，我們就這樣擴散到四面八方，一樣可以生存下去，為什么非要擠在夜光城里，追尋虛無縹緲的‘文明’？”

“這……”

食貓者愣住，半天說不出話來，“追尋文明，不斷進化，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么，國師曾經說過……”

“國師在時，賦予了我們諸神的使命，還告訴我們，戰勝蟲潮和蛇魔，就是諸神對我們最后的考驗，只要用榮耀的戰火蕩滌我們的軀殼，我們的英靈就能扶搖直上，進入藍天白云之下的天堂。”

智者的聲音里蘊含著濃濃的沮喪，“但是我們失敗了，雖然我們搗毀了蛇魔的巢穴，卻沒能阻止變異蟲豸大肆擴散，甚至連國師都不幸隕落。

“現在，我們失去了引路人，也不可能消滅蟲潮，完成諸神的使命，我們徹徹底底失敗了。

“那么，所謂‘文明’，對我們而言還有什么用處呢？”

食貓者愣了很久，綠豆小眼深處，逐漸迸出一條條血絲，它咬牙切齒道：“我們一定能完成諸神的使命，徹底戰勝蟲潮的！”

“怎么戰勝？”

智者道，“食貓者，你比我們更清楚王國內部的狀況，我們的食物、武器和戰略物資都支撐不了太久了，現在，大家是用一場接一場的勝利，激起精神的亢奮，才能勉強支撐。

“然而，越來越多的勝利，也就意味著我們奪取了越來越多的領地需要駐守，而后勤補給線也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容易出現疏漏，被變異蟲豸騷擾乃至切割。

“只要一場失敗，打破‘王國不可戰勝’的迷夢，鼠族們過去亢奮的精神就會急速冷卻，到時候，他們的信仰將徹底崩塌，夜光城隨時面臨一場全面崩壞的浩劫。

“即便變異蟲豸不主動進攻，只要他們不斷騷擾，就會逼迫我們調集絕大部分兵力，陷入消耗的泥潭，別的不說，我們已經很久沒派出探索隊去尋找食物了，夜光城周圍的蚯蚓牧場和種植園剛剛重建不久，還無法為幾十萬張嘴提供足夠的食物，眼看儲備倉庫就要見底，食貓者，你準備怎么養活夜光城里所有的鼠族呢？難道，你所謂的文明，就是回到最血腥的蠻荒，讓我們啃噬老鼠的血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