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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回到特護病房時，白夜貌似已經睡了。

透過房門外面的圓窗，只能看到里面監控儀器上顯示燈散發出來綠瑩瑩的幽光，像是煙靄般緩緩漂浮。

悄無聲息打開房門，躡手躡腳走進去，楚歌才發現，白夜并沒有完全睡著，而是雙手枕著腦袋，一言不發地躺在床上，直勾勾看著對面的電視。

他的雙眼亮晶晶，像是深陷地底黑暗，卻對地面光明充滿希望的鼠族。

電視處于播放但靜音的狀態。

無聲的畫面中，一頭擬人的貓兒和一頭擬人的老鼠正在你追我逃，笑鬧百出。

要么是你從屁股后面抽出一柄大錘，狠狠把我錘了個眼冒金星，要么是我誘騙你踏入陷阱，被電得連骨頭都顯露出來，像是一具電光繚繞的骷髏。

這是一兩百年前十分流行的動畫長片《貓和老鼠》。

真奇怪，明明是如此殘忍和血腥的內容，卻被拍出了幾分樂不可支的味道，即便小朋友看了，都會第一時間上癮。

楚歌心想，白夜不愧是被國師救回來，并喚醒了“不死將軍”的人格，某方面的習慣，簡直和國師一模一樣。

國師剛剛來到人類世界時，也喜歡看動畫片，用這種方式來了解人類——國師說，很多拍攝給小朋友看的動畫片，貌似幼稚，反而更容易把握住人類不加掩飾，最純粹的本質。

只不過，國師喜歡看的是《寵物小精靈》，一個打著“友情”和“熱血”的幌子，講述“奴役”和“廝殺”的故事。

白夜卻喜歡看《貓和老鼠》，一個互相看不順眼，經常你爭我斗，但關鍵時候又不得不團結一致對抗外敵，“相愛相殺”的故事。

楚歌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該怎么向白夜解釋整件事。

倒是白夜眼珠不動，表情平靜，首先開口：“他們拒絕了我的申請？”

“沒錯……也不算是拒絕……”

楚歌絞盡腦汁組織著語言，“一方面，醫療專家團隊認為你還沒有完全康復——你自己肯定不知道，剛剛從手術室里推出來的時候，你腦袋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有多么恐怖，像你這樣腦組織動過大手術，簡直被整個挖出來搗鼓半天再放回去的患者，靜養一年半載，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再像過去那樣高強度壓榨你的腦力，就太不近人情了，是吧？”

白夜沒有說話，仍舊面無表情，靜靜聽著。

“還有，這次地底鎮壓行動的總指揮官烏正霆中校告訴我，現在行動十分順利，一切盡在掌握，出不了什么亂子。”

楚歌道，“就在昨天，他們已經在夜光城以下三十米，更深的地底縫隙中，發現了一片規模極大的蟲巢，并且遭遇了有組織的抵抗——換言之，這片蟲巢并非天然滋生，極有可能是蛇魔或者別的什么東西，人工播撒、培育并指揮的。

“在鼠族戰士和遙控機器人的兩面夾擊之下，這里的蟲潮大軍并沒能堅持抵抗太久，就灰飛煙滅了。

“而我們也順著這股蟲潮的蹤跡，揪住了蛇魔或者病毒博士的尾巴，他們已經是窮途末路的喪家之犬，藏不了太久的。

“看，靈山市的地底危機，即將徹底解決，即便后續還有什么波折，烏正霆中校亦有萬全之策，能妥善處理，他和穆處長都說，打掃戰場這點兒收尾工作，不值得消耗你的心神，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好好養傷，等傷勢徹底痊愈了，有的是需要你的地方。”

話雖委婉，意思卻非常明確，白夜沉默了半天，嘴角漸漸勾起，眉眼之間洋溢著淡淡的譏諷之意。

“萬全之策，徹底解決，一切……盡在他媽的掌握？”

他喃喃道，“看起來，這位烏正霆中校，真是一個自信心極強的人，竟然堅信自己有萬全之策，可以將靈山市地底的每一頭老鼠和每一只蟲子，都徹底解決么？”

這個問題，楚歌無法回答。

他只能岔開話題，原封不動轉達烏正霆中校和穆處長的意思：“對了，他們認為你在靈山市的行動中立下了汗馬功勞，受到的創傷又這么嚴重，繼續讓你留在這里折騰，實在過意不去，也容易被別人說他們刻薄有功之臣。

“所以，他們向上頭打了報告，準備送你去南方一片剛剛發現的洞天福地療養——那是一座風景宜人，碧波萬里的小島，有一座級別非常高的療養院，專門接待來自全球各地的英雄，醫療團隊和康復設備也都是超一流的，簡直是修煉圣地，只要你在那里療養三五個月，保證恢復如初甚至超越巔峰的。

“就連我看了這座療養院的資料，都怦然心動，真想放下靈山市的一切，去那里過三五個月無憂無慮，逍遙快活的日子呢！

“怎么樣，如果你準備好的話，明天就啟程吧？”

楚歌有些緊張地看著白夜，心中暗道自己還是太沖動——這個消息不該由自己來和白夜說，應該安排一個嬌小玲瓏貌似柔弱但身材卻非常火爆還很善解人意的小護士來和白夜說，那樣大概更容易讓人接受一些。

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他只能惴惴不安等待著白夜的反應。

白夜的反應就是沒有反應。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像是徹底放棄了重新回到地底世界去的希望，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哎？”

楚歌微微一怔，沒想到白夜答應得這么痛快，他還以為白夜會像他在烏正霆中校面前那樣據理力爭呢！

楚歌撓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老白，我知道你為這次任務付出了很多，和鼠族文明也產生了濃厚的感情和剪不斷的羈絆——別說是你了，就連我以‘長舌頭’的身份，僅僅在長牙王國廝混了個把月，都像是度過了一段小小的，奇妙的，截然不同的生命旅程，很懷念那里的一些事，一些東西，一些人。

“我們都希望鼠族文明能繼續存續下去，不希望看到他們和人類世界兵戎相見甚至兩敗俱傷。

“不過，我們也不用強行把所有責任都扛到自己肩膀上，畢竟我們兩個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長時間神經高度緊張，心理壓力太大的話，很容易把自己搞崩潰的，你說是吧？”

“沒錯，你說的有道理。”

白夜微微一笑，像是徹底泄了氣，目光從五彩斑斕的電視機，轉移到了黑黢黢的天花板上，他自言自語道，“說不定，一切都是我們的神經過敏，國師僅僅是一頭普普通通，貪生怕死的老狗；天人組織并沒有更加陰險的圖謀；而烏正霆中校也是一個正大光明的人，已經將他的一切計劃統統告訴了你——誰知道呢？

“算了，再聊這些也沒意思，放心吧，我明天就去你說的什么……療養院還是修煉圣地，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情，舒服幾個月再說。”

“那就好。”

楚歌松了一口氣，又隱隱覺得有些遺憾。

還想說什么，白夜已經關掉了電視，鉆進被窩里，準備休息。

只是，當楚歌轉身離去，一只腳已經踏出病房時，他才用一半炙熱，一半冰冷的口吻，在黑暗中說出最后一句話。

“楚歌，你知道嗎，即便站在一名100的鼠族的角度上，我也絕對承認人類的強大，并且堅信人類不會被任何異族消滅。

“無論是繁殖力超強，進化速度超快的鼠族；還是身形如山岳般巍峨，氣勢如驚濤駭浪般澎湃的洪荒兇獸；亦或者神秘莫測的天外來客，神通廣大的修仙者和魔法師，還是傳說中的神魔——這些存在，都不可能消滅人類，反而會用強大的威脅，激發人類不斷進化，再次飛躍，超越巔峰的決心。

“如果說，真有什么物種可以毀滅人類的話，那一定是人類自己。

“鼠族毀滅不了人類，蟲潮毀滅不了人類，洪荒兇獸、修仙者、魔法師、外星人、諸天神魔……都休想將人類打垮。

“只有人類自己的虛榮，狂妄，野心，貪婪，愚蠢，才是末日降臨時，真正的毀滅者。

“言盡于此，祝人類……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