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令躲在旁邊偷聽的楚歌心底一沉。
到底是被他猜對了，果然是國師搞得鬼。
只有國師才能拋出如此驚天動地的真相，令全體鼠族深信不疑，徹底崩潰。
只是，它究竟為什么要這樣做？
鼠族文明可是它親自點化的，長牙王國可是它一手締造的，這里的一點一滴都是它的心血結晶，它為什么要創造這一切，又毀滅這一切？
楚歌帶著濃烈的困惑，豎起耳朵，繼續聽下去。
只見食貓者身形一晃，像是大腦皮層又遭到重重一擊，臉色慘白地愣了半天，道：“我，我是聽到了，但國師他不是……”
“你別告訴我，國師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黑臀的精神極不穩定，忽然激動起來，揮舞著一根沒有點燃的二踢腳，尖叫道，“諸神并不存在，一切都是騙局，我們，哈哈，我們根本不是什么肩負著神圣使命的選民，沒有任何至高無上的存在選中我們！我們只是，嘻嘻，我們只是一群又臟又臭的老鼠，對真相一無所知的可憐蟲！所謂最終的戰爭，只是地底陰溝里，蛇蟲鼠蟻的自相殘殺而已。
“還是你想說，國師在騙我們？不可能的，雖然國師過去是欺騙過我們，但那都是被人類逼迫的，該死的人類！
“而到了最后，國師快要死了，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是他的遺言，支撐著告訴我們所有真相之后，他就死了！
“你說，他還有什么理由欺騙我們，根本沒有，不可能，他就是因為內疚，感覺背負著巨大的包袱，不甘心就這樣死去，更不甘心看著他親手締造的長牙王國、鼠族文明，繼續淪為人類的爪牙和奴隸，所以，他才說出真相，每一個字都是真的，真的！”
這番歇斯底里的尖叫，更是在楚歌心底掀起萬丈狂瀾。
什么什么，國師死了？
這，這不可能！
國師給楚歌的感覺，就像是一株生命力極其頑強的沙漠植物，沙棘或者胡楊之類的，哪怕表面上再怎么灰頭土臉，根系卻深深刺入地底，頑強甚至瘋狂汲取著養分，它怎么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死去？
更何況，就算國師真的死了，它怎么會告訴鼠族說，從頭到尾都是人類的騙局？
不錯，最近一個月，國師和軍方合作，是欺騙了鼠族。
但在那之前，都是國師自己扯出來的彌天大謊，所有的扯虎皮拉大旗，都是國師恣意妄為，和人類有什么關系？
總不見得國師死到臨頭，忽然良心發現，想要告訴鼠族真相，卻又害怕鼠族鄙視它甚至仇恨它，把它碎尸萬段，斷絕它的祭祀，所以才把所有責任都一股腦兒推到人類頭上吧？
開什么玩笑，楚歌可不覺得，國師是這樣重視身后名譽的人，哦，狗。
有陰謀，這里一定有陰謀。
楚歌想得小腦袋瓜都要炸開，恨不得現在就撲下去，抓著食貓者或者黑臀的肩膀使勁搖晃，問清楚他們究竟怎么回事，國師怎么會死，它到底死在哪里，尸體又在什么地方！
“就算……”
只見祭壇之上，食貓者的臉色極其難看，內心激蕩的洪流沖擊了好一陣子，才勉強控制住自己，艱難道，“就算國師說的，有一部分是真相，那又怎么樣，國師已經死了，我們仍舊活著，活著，就要打起精神來！”
“打起精神來，干什么？”
黑臀笑得比哭還難看，“繼續充當人類的爪牙，去屠殺根本和我們無冤無仇的蟲豸，繼續這場永遠打不完的戰爭？
“就算我們能忍受這一切，假裝不知道真相，心甘情愿充當人類的爪牙和奴隸，但是你沒聽國師說么，人類卻容不下鼠族的存在。
“國師說了，人類是一種極其邪惡、自私、冷酷和殘暴的生物，他們絕不會容許任何物種有一星半點威脅到他們的可能性存在，哪怕我們再怎么忠誠和恭順，但我們的智慧、學習能力和繁殖能力，就是我們的原罪，人類一定會將我們趕盡殺絕的，甚至，鼠族和蟲族的戰爭，原本就是人類驅虎吞狼的把戲。
“算了吧，食貓者，我們沒救了，沒希望了，完蛋了，就算打起精神，又有什么意義？”
楚歌聽得冷汗涔涔。
正所謂“殺人誅心”，國師這番話，真是誅到了人類的心肝脾肺腎乃至骨髓里去了。
而且，軍方的確針對鼠族有所動作，哪怕再怎么辯解說，這僅僅是為了避免鼠族暴走而采取的防范措施，但鼠族會相信嗎？
楚歌捫心自問，倘若自己是鼠族，在見到“地下終結者”的第一秒鐘，就絕對不會再相信人類說的每一個字。
他用尾巴偷偷擦了一把冷汗，繼續聽到食貓者的咆哮：“說了半天，都是放屁，就算真是這樣，難道我們就要坐以待斃，乖乖等死嗎？”
“你說對了一半，我的確是想乖乖等死，但我實在等不住，我，我怕死。”
黑臀一陣神經質地抽搐，蜷縮著爪子，用又尖又細的聲音，苦笑道，“食貓者，你應該知道，過去的黑臀是從來不怕死的，有那么幾十次戰斗，我都沖在最前面，即便面對體型比自己大好幾倍的野貓，或者數量多幾十倍的蟲潮，我連尾巴尖都沒顫抖過。
“那時候的我，非但不怕死，簡直是一門心思朝著死亡撲去。
“為什么？
“因為那時候，我以為一切都是真的——諸神是真的，使命是真的，天堂是真的，只要我以眾神的名義奮勇殺敵，轟轟烈烈戰死，我就能和別的英雄一起，去到藍天白云之下的天堂，有很漂亮的草地、水池和城堡，有摩天樓和旋轉木馬，有過山車和各種精彩表演，有無窮無盡的酒心巧克力和奶酪爆米花的天堂！
“但現在，我發現，哈哈哈哈，原來我們所有鼠族都被耍了，這一切都不存在，都是假的，假的！
“那么，我就搞不懂，等到我們真的死掉之后，我們的靈魂會去到什么地方？”
“這個……”
黑臀拋出了一個人類迄今為止都無法解答的問題。
食貓者更是無言以對。
“國師臨死前告訴我們，死了，就是什么都沒有，但‘什么都沒有’，究竟是什么呢？”
黑臀流露出無法用筆墨形容的恐懼，顫聲道，“那究竟是一片巨大的黑色漩渦，會將我的靈魂徹底撕碎，還是最深的地底，那些死寂的縫隙，只要跌入其中就永遠無法逃脫，甚至不會有鼠族聽到我的聲音，亦或者地底巖漿，會狠狠啃噬我的血肉，令我承受永恒的折磨？
“我越琢磨，就越害怕，哈哈，你能想象嗎，昔日悍不畏死的黑臀，現在卻怕死，怕得不得了！
“可是，不管我再怎么害怕，死到臨頭的時候，誰都逃不了。
“所以，我只能用這些東西來麻痹自己，忘掉死后的一切。
“既然國師口中的天堂是不存在的，那我就用這些東西，自己創造一個短暫的天堂，就算只能痛痛快快過幾天舒服日子，也好過給人類賣命，稀里糊涂地死掉，卻什么都撈不到，甚至還要陷入永恒的黑暗和折磨里去，你說對吧，食貓者，嘻嘻，對吧，呼呼，對吧，嗚嗚嗚嗚……”
黑臀哭哭笑笑，狀若瘋癲。
食貓者低頭不語，沉默半天，忽然提高嗓門，吼叫道：“黑臀，打起精神來，我們還有機會的！”
“什么機會？”黑臀被食貓者的吼聲嚇了一哆嗦，困惑道。
“上天堂的機會。”
食貓者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道，“諸神雖然是騙局，但天堂并非謊言，國師不是告訴我們，所謂‘天堂’，是它根據人類世界一處叫‘迪士尼樂園’的地方編造的，這個迪士尼樂園，是真實存在的，為什么我們不能去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