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深吸一口氣,委屈得像是一頭要哭鼻子的老鼠。
“國師!這條老狗!好陰險!好狠毒!它怎么可以這樣,憑空辱人清白?”
他悲憤欲絕,盯著食貓者,“大家總算當過兄弟,講過義氣,老老實實說,你究竟相信我,還是相信國師?”
食貓者滿臉嚴肅,深思熟慮,足足一分鐘后,說出了答案。
“國師。”它斬釘截鐵地說。
“不是吧,難道我的模樣,這么沒有說服力么?”
楚歌目瞪口呆,郁悶了很久,勉強道,“好吧,就算人類并不值得100信任,但你要知道,是否信任對方,是否喜歡對方,是否要和對方合作,這是完全不同的三個概念,現在又不是搞對象,而是同舟共濟——你知道什么叫同舟共濟嗎?”
“知道。”
食貓者道,“國師教過我們,這是好兄弟在逆境中團結互助,共同戰勝困難的意思。”
“錯了。”
楚歌道,“同舟共濟這個詞,最早是說人類東方歷史中,有一個叫‘吳’的國家,和一個叫‘越’的國家,兩國交惡,殺戮不息,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有血海深仇,平時一見到對方都要拼個你死我活的。
“但就算有這樣不共戴天之仇,當他們同坐一條船,遇到驚濤駭浪時,也要像左手幫助右手一樣,幫助彼此,抵御風浪,因為幫助對方就是幫助自己,救對方一命就是救自己一命,這時候再不顧全大局,互相忍讓的話,就真要同歸于盡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說什么?”
“不明白。”
食貓者想了想,道,“既然吳人和越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么會坐到同一條船上去呢?”
楚歌深吸一口氣,強忍吐血的沖動,“這是一個寓言,寓言你懂吧,不要糾結那些細節,關鍵是咂摸這里頭的意思,意思就是說,就算你不相信人類,就算你深深厭惡甚至仇恨著人類,就算你真把我當成卑鄙無恥的王八蛋,也不影響我們暫時合作的,只因為合則兩利,分則兩傷,就這么簡單!”
“為什么?”
食貓者目不轉睛地盯著楚歌,想要從他的鼻青臉腫之間,尋找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它困惑道,“倘若你說的是真話,并不是拖延時間,也沒有別的目的,那你究竟為什么,非要吃力不討好地做這一切。
“就按照你們軍方那位……烏正霆中校的計劃,用什么‘地下終結者’把鼠族統統消滅,豈不是干凈利落,不留半點麻煩?
“或者放任我去冒險好了,反正鼠族就算逃出城市,也不可能維持完整的文明形態,在深山老林、荒郊野嶺里存在太久,不費一槍一彈就能讓鼠族自生自滅,又有什么問題?”
“有問題。”
楚歌苦笑道,“這個問題,我和烏正霆中校說過不止一次,現在不妨再和你說一次。
“第一,我不覺得以地球人現有的科技,發明的殺戮機器可以在不影響整個生態系統的前提下,殺死所有鼠族,消滅整個鼠族文明——極有可能會有漏網之魚,令鼠族文明畸變成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怪物。
“第二,就算能消滅鼠族文明又如何?鼠族文明并非地球人面臨的唯一威脅,甚至談不上是最大威脅,倘若在消滅鼠族文明的過程中,暴露并強化了地球人最黑暗、邪惡、丑陋的一面,令我們習慣了用殺戮和鎮壓來解決問題,未來的我們,究竟會在靈氣越來越濃郁的新世界里,變成何等面目全非的模樣?
“第三,長牙王國或許并非唯一的鼠族文明,既然我算定了國師居心叵測,它一定留有后手,說不定它還在別的地方,用類似的方式,點化了另一支鼠族文明,甚至另外幾十支鼠族文明呢?當這些同樣擁有智慧的鼠族,看到人類毀滅長牙王國的所作所為時,人類將徹底失去和他們溝通、合作的可能性,整個地球,都會淪為人類和鼠族不死不休,生靈涂炭的戰場。
“仔細想想,說不定這就是國師,不,是天人組織的最大陰謀呢?”
食貓者的眼珠飛快轉動,仔細思索著楚歌所說的可能性。
“我真沒有騙你,事實上,這個問題我都曾經捫心自問過無數次——為什么我要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楚歌苦笑道,“索性加入烏正霆中校的陣營,展開一場痛痛快快的‘鼠族殲滅戰’,并且成為萬眾矚目的戰斗英雄,金錢美女權勢,什么都有了,還有必要如此糾結嗎?
“可是,有兩副畫面,老是在我的腦海中浮現,黏糊糊怎么都揮之不去。
“第一幅畫面,就是我剛才告訴你的,在未來某一天,我們在靈山市最山清水秀的地方,建造一座規模最大,最漂亮,最刺激的主題游樂園,在那里,鼠族的孩子們和人類的孩子們可以沐浴在同樣溫暖和燦爛的陽光下,可以無憂無慮、沒心沒肺地一起打鬧嬉戲,即便他們聽不懂彼此的語言,至少可以聽懂彼此的笑聲,鼠族孩子可以毫無防備地坐在人類孩子的肩膀上,一起去冒險,去玩耍,去并肩作戰!
“而在第二幅畫面里……
“城市被夷為平地,游樂場被毀滅了,摩天輪和過山車早就崩塌成了一團團廢銅爛鐵,旋轉木馬在燃燒,碰碰車積滿了塵埃,就像一片銹跡斑斑的鋼鐵墳墓。
“在這片死寂的墳墓里,鼠族的孩子們和人類的孩子們,深深蟄伏在殘垣斷壁的陰暗處,臉上再沒有半點孩子應有的天真,他們在嚴酷的生存戰爭中過早成熟了,變成了訓練有素,小心翼翼,冷酷無情的獵手,利用自己體型上的優勢,給對方設置各種陷阱。
“當人類孩子捕捉到鼠族孩子時,他會面無表情將后者活活剝皮,然后細細咀嚼得一干二凈,當鼠族孩子捕捉到人類孩子時,也會毫不猶豫啃噬后者的眼珠和嘴唇。
“我不確定第一幅畫面能否化作真實,或許它將永遠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夢。
“但就算第一幅畫面是我癡人說夢,我也絕不希望第二幅畫面中的未來,降臨到人類孩子和鼠族孩子們的頭上,那將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爭,一片永無止境的修羅地獄!”
即便食貓者提高了十二萬分的警惕,亦被楚歌這番肺腑之言說得有些動容。
“你知道嗎,根據我們人類科學家的測算,已知宇宙里大約有一萬億億顆星球,光是我們的銀河系就有四百億顆星球,我們的宇宙很大很大,理論上應該十分熱鬧才對。”
楚歌笑了笑,道,“但是很遺憾,無論科學家們如何尋找,甚至瘋狂地呼叫,都沒能在近在咫尺的四百億顆星球,以及遙不可及的一萬億億顆星球上,找到任何智慧生命存在的痕跡,或者他們發出的信號。
“宇宙雖大,人類卻異常孤獨,我們就好像被倒扣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里,一只小小的蒼蠅,天地之間,只有我們,再沒有別的東西。
“這種比幽閉恐懼癥更加煎熬百倍的孤獨,實在令人類文明痛苦如窒息,為了尋找別的智慧生命,我們甚至無比天真或者說無比愚蠢地向外太空發射了大量電磁訊號和探測器,并在其中搭載了關于人類和地球的詳細信息——簡直是將自己的所有秘密,徹底暴露在整個宇宙面前!
“我們冒了如此之大的風險,就為了確認自己在茫茫宇宙中并不孤獨,忽一日,我們發現自己朝思暮想的同伴并不在億萬光年之外,而就在自己的身旁,倘若這時候,我們不選擇互相溝通,反而互相殺戮的話,豈不是太荒謬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