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怔怔地看著深淵巨獸。

看他越游越深，漸漸隱沒在汪洋大海中，就像是冰塊融化在水里。

“我知道，你還是擔心我會發瘋，或者干脆就認為，我已經瘋了，對嗎？”

在完全隱沒到深海前的最后一刻，深淵巨獸忽然又扭過來頭，畫蛇添足般地問了一句。

楚歌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大海幽深恐怖，深淵巨獸的大腦中又蘊藏著濃烈的獸性，正所謂物質決定意識，就算你現在還沒有發瘋，靈魂長期接觸深淵巨獸的大腦，又以怪獸的生活方式和狩獵模式來生存，很難不產生畸形的變異。

“白夜，我們是朋友，我真的很擔心你，就算現在你的人性還能控制住獸性，但長此以往，誰知道你的靈魂，究竟會扭曲成何等面目全非的樣子？

“當然，我知道，你的心意已決，不可能就此回頭，我也沒有強行阻止你的能力，所以，我只希望你我之間，千萬不要斷了聯絡，有機會還是要時常交流，我每個月都會通過非常協會或者特調局和你通訊，向你講述人類世界和鼠族文明的最新發展，希望你也能堅守理性和智慧的火花，不要完全墮入黑暗啊！”

深淵巨獸動容，故意道：“看來，你是決定，死抱著我這條大腿不放了？”

“你不也說了嗎，這么粗一條金大腿，誰不抱誰傻啊！”

楚歌笑道，“有一頭深淵巨獸當我的靠山，那才叫威風八面呢！”

“……對不起。”

深淵巨獸忽略了楚歌的玩笑話，低聲道，“把你卷入了這么敏感而復雜的漩渦，接下去，你肯定會受到諸多懷疑、鑒定和審查，很多高度機密，對忠誠度有一定要求的任務，你未必還能參與，倘若你追求進步，想在軍隊里發展或者走仕途的話，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了。”

“無所謂。”

楚歌雙手一攤，道，“你看我的樣子，像是適合往軍界或者政界發展么，我還是好好干社會閑散人員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反正，只要你不狂化暴走，怎么樣都行啊！”

深淵巨獸笑了笑，道：“放心，沒事的。”

楚歌道：“你是說，你保證自己絕對不會狂化暴走？”

“不。”

深淵巨獸道，“我是說，就算我狂化暴走，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人類文明的毀滅原本就是大概率事件，就算我真的發了瘋，也最多是將人類文明毀滅的概率，從99.99提升到了99.991，區別很大嗎？”

楚歌：“……”

深淵巨獸道：“楚歌，問你個問題，你相信‘人總歸是要死的’這句話嗎？”

楚歌皺眉道：“這算什么問題，這不是廢話嗎？”

深淵巨獸道：“如果是你自己呢，你能接受自己總有一天會湮滅于無形，這句‘廢話’嗎？”

楚歌猶豫了一下，道：“這個，我還年輕，我沒想過，估計到時候肯定會有點兒怕死吧，但無論怎么不接受，還是要死的，我有什么辦法？”

“沒錯，生老病死，自然規律，即便修仙界和幻魔界，也沒有長生不滅的存在，這個放諸四海而皆準的道理，用在個人身上，很容易被理解和接受，但放在種族和文明之上，又有什么不同呢？”

深淵巨獸道，“自從四十億年前，最古老的生命在沸騰的海洋中誕生以來，地球生態圈中已經誕生過幾十代的霸主，那就是我剛才說的奇蝦、角石、板足鱟、鄧氏魚和恐龍……等等等等，他們曾經統治過這個世界的時間，遠比人類文明長得多。

“但是，當環境劇變，新舊更替，毀滅來臨時，他們都難逃自然規律的裁決。

“我相信，這些昔日霸主并非沒有做出過掙扎，或許他們也曾瘋狂地演化，試圖融入全新的環境，甚至付出了比人類更加慘烈百倍的代價，卻仍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別說繼續存在，甚至連曾經存在過的印記，都幾乎被清掃得一干二凈。

“現在，靈氣復蘇的劇變，又敲響了人類文明的喪鐘。

“從人類情感的角度出發，我當然和你一樣不愿意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愿意犧牲一切去捍衛這個高尚而卑鄙，美麗而丑陋，偉大而卑微，善良而殘忍，圣潔而骯臟的文明。

“但是從理性上，我們也不得不痛苦地承認，這次靈氣復蘇的危機，真的和人類文明曾經遇到過的所有問題都大不一樣，這是真正的滅頂之災，即便全人類都齊心協力，克服人性的弱點，犧牲了一切，都未必能阻止毀滅的降臨，最終，像是那些昔日霸主一樣，被毫不留情地抹去。

“來自深海的恐怖海藻；肆虐在大地上、能夠瞬間將城市變成叢林的綠潮；修仙界擁有毀天滅地之力的化神老怪；幻魔界疑似超級智慧生命體的神魔；還有靈氣復蘇本身造成人類文明內部的族群撕裂，人種畸變甚至生殖隔離……這么多威脅，都擁有抹殺人類文明的力量，難道這其中，還差一頭發了瘋的深淵巨獸嗎？”

“這叫什么話！”

楚歌曾經在“某人”那里聽過類似的說法，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回去琢磨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此刻終于能理直氣壯地懟過去，“就算人類文明真的在劫難逃，我們也不能自暴自棄，放棄治療啊，哪怕死馬當活馬醫都好，我們都要竭盡所能，綻放出全部的力量和尊嚴，這才是身為萬物之靈、地球霸主，應有的覺悟！”

“你說的沒錯，即便只有億萬分之一的機會，我們都不能自暴自棄，而是要竭盡所能地拯救人類。”

深淵巨獸只露出水面一半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了神秘莫測的微笑，不慌不忙道，“然而，你有沒有想過，想要救人類，就必須反人類，想要延續文明，就必須踐踏文明，突破人性的極限，將人類文明的道德底線和社會法則，徹底撕個粉碎，甚至，變成常人眼里的瘋子！”

“這，這是什么意思？”

楚歌愕然，大惑不解地看了深淵巨獸半天，忽然遍體生寒，道，“白夜，我覺得你現在的表情，很像是病毒博士，該不會是你靈魂中那5病毒博士的成分發作了吧？”

“或許吧，我現在覺得，天人組織的某些理念，也未嘗沒有道理。”

深淵巨獸繼續道，“你別著急，我們來做一個非常簡單的思想實驗，假設現在還是恐龍統治大地的蠻荒年代，而恐龍們已經在冥冥中的某種力量幫助下，觀測到一萬年后，將會有一顆隕石墜落到地球上，徹底改變他們賴以生存的環境，摧毀他們的文明。

“請你仔細思考一下，站在恐龍——霸王龍，梁龍，滄龍，劍龍，三角龍，翼龍們的角度，他們應該如何自救，究竟怎么進化，才能拯救‘恐龍文明’呢？”

這算什么思想實驗？

楚歌眨巴了半天眼睛，也想不出恐龍該怎么逃出劫數。

“恐龍這個物種，是以其龐大的體型，鋒利的爪牙和強橫無匹的力量，才能統治整個世界的，所以，如果從恐龍的固有觀念、正常的邏輯思維和符合‘龍性’的道德體系出發，他們只會進化出更加龐大的體型，更加鋒利的爪牙和更加強橫的力量，或許還有更加堅固的鎧甲，希望這樣的‘武裝’，就能抵御隕石的侵襲——畢竟，他們不可能知道隕石天降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用過去的經驗來簡單類比。”

深淵巨獸深沉道，“可是，站在后世之人的角度，自然能輕易得出結論，任何在恐龍眼中正常的、有邏輯的、符合道德的、堅守‘龍性’的方法，都不可能讓恐龍文明幸免于難，他們竭盡所能、付出一切、或許還莊嚴神圣、可歌可泣的獵殺、吞噬、進化，包括最后時刻，將后代死死摟在懷里，各種壯烈犧牲，統統都是無用功，沒有半點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