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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變卦
那天,容徽在山莊里待到很晚才走,走的時候一臉忿然,卻也沒敢丟什么狠話,悻悻地登車而去。
容悅心里明白,他肯如此忍氣吞聲,都是因為忌憚穆遠的緣故,以為她真是什么寵妃。
可轉念一想,她不是嗎?連出門在外,都享受著“寵妃”的待遇,一干隨從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往后她再與庾琛怎樣,是不是就有了負情背恩的嫌疑?
穆遠做的那些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個墜入情網的男人在費力討好一個女人,實際上都大有深意。不說別的,單說那馬,如果他老早就把馬給她,她肯定不會要,都能閃瞎人的眼了,她一個女孩子,領著十個大男人在外行走,本就夠異類了,哪里還禁得起這個?
穆遠刻意拖到最后關頭,讓她不得不接受,肯定不只是為了讓她出風頭這么簡單,仔細品味,似乎是想借此向外宣布:這是我穆遠看重的女人,你們都給我識相點,別招惹!
問題是,她不過是無名之輩,如果輕騎潛行,又有誰會招惹呢?
除非,那些人本就沖著“穆遠的女人”這個身份來的,所以穆遠連自己的坐騎都給了她,就為了起到震懾作用。途中住宿、吃食、等等的安排,也不單單是為了討好,而是防止有人從中做手腳。
若果真如此,來路平安無事,回去就難說了。回去的時候,隨行人員多,行李多,一溜二十幾輛馬車,拖拖拉拉沒半個月到不了。這么長的時間,又是人多眼雜的環境。有的是機會下手。
要么,就分流,讓一部分人壓著行李先走?
可分流后。一半護衛帶著那么多行李,萬一引來覬覦怎么辦?母親身邊少了人,安全度也大大降低。行李要緊,人更要緊。
容悅想得眉頭打成了結。靠在廊柱上半晌沒挪窩。
“悅兒,是不是你伯父又跟你說什么了?”
蕭夫人見女兒送客久久不歸,生怕容徽趁她不在時欺負自己的女兒,帶著丫環嬤嬤尋了出來。
容悅忙打點起笑臉:“沒有,是女兒自己在想些事情。”
“是想你伯父說的那些難聽的話吧,你理他呢,他的老婆兒子是誰關的。就叫他找誰去,拼著我們有什么用?而且你說得對,就是關著才好,以后他做什么都投鼠忌器,我們也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誰又不傻,反去替他求情!”
“娘,我怕他不死心,一次不成,又來二次。或者使出別的什么手段。”
容悅這樣說,是想為等會兒勸母親搬遷做鋪墊,蕭夫人卻神色大變:“你說,他會不會狗急跳墻。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我們娘倆都給除去,就像當年除去你祖父和父親一樣?”
“他不敢的。”
“明里不敢,暗里來呀,比如,晚上放一把火,誰知道是誰放的?”
“他要放早放了,便是進不了莊,只肖把周圍的山林點著,屋舍照樣會波及。您只管放心好了,他要敢燒莊子,我就敢燒他的祖宅,索性大家都別住了。”
“瞎說,那也是你的家,是容家祖輩傳下來的宅子,誰要敢破壞,誰就是容家的罪人。”
容悅嘆息著問:“弒父殺弟與火燒祖屋,哪個罪大?”
蕭夫人不吭聲了,容悅攤手:“人家連弒父殺弟的罪過都不在乎了,要是再放火燒我們的莊子,我還怕什么燒祖屋?都燒干凈了才好呢。”
蕭夫人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揉搓著女兒細嫩的臉蛋輕斥:“你這個小土匪!哪有大家閨秀像你這樣潑的。”
容悅拉下母親作怪的手,沉聲道:“自從父親去世后,女兒就失去了當千金小姐的資格,以前我就是沒看透這一點,才弄得連祖屋都待不住,只能避到鄉下去。所以,太太,您也別念著什么祖屋了,只要容徽還在,那里就永遠是別人的祖屋,不是我們的!我們娘倆,早就無家可歸了。”
“悅兒”,蕭夫人知道女兒話里有話,嚴肅地望著她說:“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盧駿的信寫得含含糊糊,娘也沒看清楚,好像是說,你要舉家搬遷?這可不是小事,咱們娘倆得好好合計合計。”
“是”,容悅挽起她的手臂:“女兒回房再與您細談。”
母女倆移駕到蕭夫人臥室旁邊的小客廳里,對著圓幾上的茶點瓜果,容悅緩緩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讓她欣慰的是,蕭夫人并沒有故土難離的觀念,只是質疑女兒的用意:“你跟娘說實話,你讓娘搬到那邊去,真是為了安全計嗎?”
容悅大力點頭:“真是!雖說不是惟一的理由,卻是最最重要的。山莊已經完全暴露,馬頭溝那邊也靠不住,現在容徽不敢擅動,是因為他的妻兒還捏在我們手里,但穆遠不可能把那幾個人永遠留在云都,他和容徽之間也是互相利用的關系,等有一天,他要用到容徽了,或容徽割讓了什么利益,許給他什么好處,他就會把那幾個人放回來……容徽此人心狠手辣,即使不大張旗鼓地針對我們,私底下多的是辦法,而且可以做到天衣無縫,讓我們根本抓不住把柄。把你留在這兒,我們在明,他在暗,我們始終處于被動挨打狀態。只有把你遠遠地遷走了,他找不著人,有一萬條詭計也拿我們沒輒。到時就變成了他在明,我們在暗,他守在這兒跑不了,我們隨時都可以回來對付他。”
一番話講下來,蕭夫人不再猶豫,摟著女兒的肩膀說:“娘明白了,你讓娘搬去哪兒就搬去哪兒,反正我就一個寶貝女兒,不跟女兒走跟誰走啊。”
容悅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也不介意拍拍馬屁:“我娘最寬容體貼、最通情達理、最善解人意,最……”
蕭夫人橫了她一眼:“要是我今天不答應呢?”
“那……我再慢慢跟您講道理,擺事實”,容悅討好地挨過去,“娘,沿海那些地方,住著挺舒服的,夏天沒我們這兒熱,冬天又比這邊暖和,而且物產豐饒,尤其是菜蔬、水果,比我們這兒品種多多了,您去了就知道。海鮮之類,更是應有盡有,又便宜又新鮮,您喜歡吃的那個蘇眉,這邊七八兩銀子一斤,那邊最多二兩;象拔蚌,這邊四五兩,那邊一兩都不要……”
“好了,我又沒說不搬,你急什么。”蕭夫人笑著打斷女兒的話。
“不急,不急”,容悅樂呵呵地告訴她:“我讓人買了好幾個宅子,您可以換著住,正好各處走走。”
“聽你這口氣,你不跟娘一起住?”蕭夫人先發怔,隨即露出了然的神情:“也是,女兒大了總要嫁人,不可能總住在娘家。”
“不是啦,我根本沒往那方面想好吧。”容悅窘了,她娘任何時候都能想到婚嫁上頭去。
蕭夫人不樂意了:“那是什么原因?”
容悅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高興得太早了,核心問題根本沒涉及,于是試探著問:“盧長老的信中沒提到這個嗎?”
答案是簡短的兩個字:“沒有。”
容悅深吸了一口氣,她只能這樣想,盧駿大概是怕信函被人中途攔截,所以故意含糊其辭,重要信息則絲毫未露,反正來接人的時候,都可以當面講明。
低頭沉吟片刻,終是開言道:“女兒準備帶著人出海。”
“出海?”蕭夫人難掩訝異之色:“出海做什么?”
做什么?做海盜,做新島嶼的開發者,這些講給一個深閨婦人聽,她能接受嗎?容悅犯起愁來。
實話實說是不成的,一旦激起蕭夫人的反感,為了拉回就要“誤入歧途”的女兒,收回搬家的決定,甚至不許女兒外出,把她拘在自己身邊教養,都是有可能的。
那樣豈非前功盡棄?
緊急思考之后,容悅壓低嗓音道:“娘,這關系到楚溟國的一個軍事秘密,女兒不得已才說給您聽。盧長老的信中有提到庾家軍吧?庾家統領的東部大營號稱四十萬,在冊的朝廷正規軍實際只有二十萬,但朝廷每年下撥的軍餉只夠養活幾萬,不夠的部分要地方籌措。您說,國庫都拿不出那么一大筆錢,叫地方如何籌措?最后,推來推去,還是落到了領軍的庾家人頭上,他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靠海吃海。”
蕭夫人立刻接口:“不會是做海盜打劫吧。”
容悅豎起大拇指:“太太聰明蓋世,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蕭夫人臉上半絲笑容也無,板得跟容嬤嬤有一拼,聲音也硬邦邦的:“庾家靠這發了大財,養活幾十萬兵丁不在話下,你眼紅了,也想跟著去?”
容悅覷了覷娘的臉色,陪著笑道:“哪兒能呢?就算女兒眼紅,也沒那能力虎口奪食啊,女兒手下這點蝦兵蟹將,抵得過人家幾十萬大軍?”
“哼,你不是說,跟庾二是朋友,還是穆三讓你去結交的?是不是穆三也看中了這無本生意,準備分一杯羹,你想從中撈點別人漏下來的?”
“娘啊……”,您太會聯想了。
“今兒晚了,你去睡吧,明早娘帶你洹城。”
“去洹成干嘛?”
“你說干嘛?你有多久沒去探望你外公外婆了?”
容悅心里暗叫糟糕,她娘果然變卦了,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