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禽相悅

第二百六十章 相伴而行

文第二百六十章相伴而行

穆遠從清泰殿出來,順道去了一趟畹華宮,明兒走得早,不可能進宮辭行。

母子倆捧著一杯茶對坐,眼看日近黃昏,姜貴妃開口道:“這會兒還沒派人送過來,難道皇上真要親自帶?”

穆遠咧嘴而笑,滿臉無賴像:“反正我交給他了,親不親自帶都隨他,我只知道,回來問他要兒子。”

姜貴妃狠瞪他一眼:“什么‘我’啊‘他’的,無論什么時候,對君父都要有敬畏之心。”

穆遠作勢撫住自己的心口:“兒臣心里敬著呢,嘴里嘛,您確定父皇真喜歡畏懼他的人?”

姜貴妃語塞,她盛寵多年,靠的不是溫順討好,而是清艷冷傲,獨樹一幟。

穆遠表面蠻霸粗放,內里心細如發,對父皇的個性不說了如指掌,也差不離了,所以他在昭帝面前的種種表現,外人看著只覺不可思議,甚至替他捏把冷汗,實際上,他恰恰撓到昭帝的癢處。

首先,少年時代尋仙訪道,足跡遍天下,在昭帝心里留下了不慕權勢、無心爭儲的印象。那時候他年富力強,掌控欲重,最不喜的,就是皇子們覬覦自己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

———昭帝哪里想得到,他這個兒子早在數年前就熄了求仙之念,轉而謀求世間榮華,以填補不能修仙的巨大缺憾,并因此四處網羅人才、培植親信、建立基地,累積財富。

其次,性格疏朗,言辭爽利,即使在君父面前,也表現得落落大方,嬉笑怒罵皆自然。不像其他幾個兒子,唯唯諾諾,吞吞吐吐。一句話恨不得拐三道彎,一道奉承父皇,一道表白自己,另一道給別人上眼藥。

———外面的人若聽到這八字評語。準會笑掉大牙。您確定是“性格疏朗”,不是冷酷陰沉?是“言辭爽利”,不是驕橫狂妄?

只能說,父子倆的個性如出一轍,對看得順眼的人,偏心能偏到姥姥家去;同時亦有受虐潛質,兒子越對他不客氣。他越能享受到“苦命父親“的憂桑與甜蜜。

閑話休提,如今且說姜貴妃母子倆,又對坐了小半個時辰,天都黑透了,沒等來小胖子,只等來了清泰殿的內侍,打著千兒稟道:“小世子已用過晚膳,皇上說等會要教小世子認字呢。皇上叫收拾出明玉軒給小世子住。說今兒晚了,先跟皇上湊合一宿,明天多添些小孩子喜歡的擺件。窗簾、帷幕、床鋪都要換成小孩子喜歡的顏色……”

明玉軒是御書房旁邊的一處配殿,有時皇上批閱奏章累了,會在那兒臨時歇一歇,所以一應擺設俱全,根本就可以隨時入住。皇上卻叫人重新布置,連窗簾的顏色都關心到,可見他對小胖子真的很疼愛。

穆遠笑得像偷吃了母雞的狐貍:“兒子早就說過,父皇會留下他親自鞠養,兒子沒說錯?”

“可……皇上一個大男人……”,姜貴妃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她當然知道把小孫子放在皇上身邊最安全,可她怎敢指望皇上幫著帶小孩?

穆遠比她淡定多了:“父皇身邊那么多服侍的人,難道還帶不了一個小孩?”

他并非一時沖動,早在準備領下賑災之責的時候,就考慮過這種可能。

父皇是寂寞的,尤其在他幾乎不臨幸嬪妃之后。最后那點天倫之樂也被老天爺剝奪了,他名義上擁有佳麗三千,子孫數十,卻每夜獨宿清泰殿。白天還可以上朝,或召見臣工議事,晚上的時光,基本都靠一個人打發,有個孩子跟在身邊,教著寫寫字,講講故事,聽些童言童語,日子會有意思得多。

分別之際,姜貴妃把兒子送到門口,平時那么清冷寡言的人,也忍不住變身老媽子,囑咐了一車子話,末了問:“路上準備帶誰去侍候?”

穆遠回道:“既然峻兒有皇祖父照顧,他母妃留在府里反正也沒啥事。”

“嗯,也好。”姜貴妃點點頭,她慶幸自己沒多嘴,把臨時準備的兩個美貌宮女指給兒子,那本是在淑妃提醒下,慌手慌腳挑出來的,未必合用。

“悅兒輕功上佳,又懂解毒……”

姜貴妃噗哧一笑:“不需要解釋的,你想帶誰就帶誰,母妃還會攔著不成?”

她是聰明婆婆,只會予兒子方便,決不做那枉做惡人的蠢婆婆。淑妃之言乍聽是好意,卻經不起仔細推敲,不管如何,她的兒子,哪用別人指手畫腳。

穆遠慢慢后退,意有不舍:“兒子會經常給您寫信的,也會給您多帶些土特產。”

姜貴妃又是感動又是好笑:“你是去賑災的,不是游山玩水,還帶什么土特產!小心那幫御史聽到了參你一本。”

穆遠說得理直氣壯:“賑災歸賑災,盡孝歸盡孝,這是兩碼事。難道因為有的地方遭災,咱就不過日子,也不用盡孝了?”

“好好好,都是你的理。不礙事的話,帶點也使得,天兒不早了,你快回去。”

望著心上人英姿勃發地騎馬遠去,擠在送行隊伍里的長孫蘭死死咬著嘴唇,圓瞪著發紅的雙眼,手指藏在衣袖里,緊緊抓著綾帕。

她不甘心,不甘心那!

費了那么多周折,花了那么多銀子,用了那么多人脈,什么都安排好了,眼看計策將成,目標人物溜掉了!

不是溜掉,而是當著她的面,神氣活現的,耀武揚威的,乘著王妃鸞駕,前呼后擁地走了!

怎么這樣?怎么可以這樣?

為了這一天,她委屈自己去迎合一個商人,那些噓寒問暖,那些甜言蜜語,她多想講給王爺聽,結果卻便宜了一個卑賤的商賈!

想她長孫蘭,出自有千年歷史的古老世家,嫡系嫡女,身份何等尊貴,親王正妃都做得。如果她是高山雪蓮,嚴謹之流不過是陰溝里的泥,再投胎一次也未必配得上她,若非查出他是容悅的軟肋,倒貼多少錢她都不可能紆尊降貴跟嚴謹之流談婚論嫁——即便只是虛晃一招,也在一定程度上敗壞了她的名聲啊。

王府車隊很快就走得沒影了,長孫蘭恨恨地跺著腳,對自己的隨從下令:“駕車,咱們去清遠坊。”

負責監視她的下人一路小跑到梁園稟報,梁竟擺擺手說:“隨她去。”

隨她去,也就能任性這一次了。

長孫蘭一路催促,差點撞到太子次妃章氏的轎子,也不知章氏一大早上街干什么。

馬車在嚴謹所居的院子前停下,丫環下去用力拍門,里面無人應答。車夫奉命向院內喊話,十幾聲之后,左邊鄰居家的院門開了,一個披頭散發的胖婦人爛著臉說:“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丫環趕緊賠禮,長孫蘭耐著性子問:“請問大姐,可知這院子里的人去哪兒了?”

“不知道”,胖婦人直搖頭,“我家主人上個月才賃的房子,隔壁左右都還沒認熟呢。”

長孫蘭待要轉去問右邊鄰居,抬眼見自家弟弟趕過來,神色復雜地說:“姐姐,回去,嚴謹早幾天就離開云都了。”

“不可能!他答應去王府提親的。”

“他到處經商,不知花言巧語哄了多少女子,也就你信得真。”

“不可能!”

“可他真的走啦,王府里有個管事親眼見的。姐姐你就跟我回去,這里人來人往的,不管什么事,咱們先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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