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垂下眼簾,午后的陽光隔著窗紗溫柔地投在他的半個身子上,有些蒼白的面容上透著一股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神色與氣質。他沉默了許久后才緩緩開口:“若是喜愛之物,在意之事,統統都因為那些心性歹毒的小人而藏起來,埋起來,不見天日,這般,對己對他,豈不殘忍?”
白兮影看著他,不語。
“若我喜愛園中之梅,可因為害怕別人知道,所以就連梅開是只能遠遠地望上去一眼,連梅香都聞不到,待到某日終于趁著別人不注意時才走近一觀,卻發現梅樹早已枯萎,再無花香可聞。”
白兮影非常認真道:“我不喜歡梅花。”
“......”慕容瑾覺得一口氣哽在胸中,一下子不怎么提得上來。
“可登臨絕頂,本就是什么也見不著的,”白兮影用一種長者的語氣說,“山腳下,山腰中,或許都有繁花美景,草木茂盛,可唯有登上那最高之處,只有一片荒蕪寒冷與寂寥孤獨。成帝之路,本就是如此。你心中只能有欲望和野心,伴著那些兒女情長,是走不到高處的。這是你現在就要明白的道理,這條路,踏上了,就再也無法回頭了,沒有勝負,只有生死。一旦失敗,那便是粉身碎骨。”
“先生以前做太子時,有想過要做皇帝嗎?”
白兮影微微一愣,然后握著竹簡狠狠地敲在他頭上,“我在跟你講什么,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胡扯些什么呢!”
慕容瑾心中已有了答案,也不再追問,規規矩矩地認錯道:“學生知錯,先生所講,學生必定謹記在心。”
白兮影嘆了一口氣,無奈道:“我知道,道理你都明白。可我就怕你......”
“舅舅怕我與母親一樣么?”
白兮影站起身來,望著窗外模糊的景物,“你母親當年如何不聰明,可最終卻還是落個那般結局。小瑾,你比你母親還要聰明,將來或許還會勝過我。我不希望,你過于感情用事。”
“舅舅,當年母親為何會嫁入大燕?”
白兮影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當年你父皇還只是一個小小的親王,也不得圣寵,被封了王,派去了封地,是最早被逐出權力之圈的人。當時北齊的世族公子,武門名將又少嗎?你母親卻偏偏看上了那個蠢貨。”
“當年你母親離開皇城時,我要慕容澤向我保證,永不去爭那帝位,阿雨不喜歡。可最后,傳到皇城的,確是你母親為后的消息。我當時便料到,我這個妹妹,恐怕是真的,回不來了。”
是不得已嗎?是情深義重嗎?還是,自始至終,這就是一場精心謀劃的棋局呢?慕容瑾不知道,也無法得知。
置身于這樣的權力旋渦中,有著太多的不得已。比如此時的他與他。
“你剛剛問我當年有沒有想要當皇帝,我不想,一點也不想。可北齊皇室當時只有你母親與我兩人,似乎也并無其他選擇了。不過最后,皇帝沒當成,反倒把整個北齊都給丟了。”白兮影苦笑道。
“那......”慕容瑾話還沒說出口,就見白兮影一本正經地持著書卷,一只手負在身后,裝模作樣地念道:“凡樂者,五聲,八音,六律,十二管,為之綱紀云......五聲者,宮,商,角,徵,羽......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八音者,乃八方之風也......”
慕容瑾正想著這并非《禮樂》之中所言之語,卻見著門外有一人影靠近。
那人貼近,輕輕扣了門,躬下身子道:“殿下,先生。”
白兮影一臉不耐煩地開了門,“何事?沒見著我正與你家殿下講課么!”
來人正是東顯,東顯后退兩步跪下,“殿下,先生,并非奴才有意打擾。方才陛下傳來口諭,說殿下身子虛弱,此時雖是初春,但仍舊天寒氣凍的,射、御、武等課便不必去了。”
白兮影冷冷道:“知道了。”便“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待聽見腳步聲遠去后,白兮影方道:“小瑾,你怎么看?”
慕容瑾滿不在意地整理著剛才被白兮影打歪的發冠,“既然父皇說不必去了,那就歇著唄。”還倒真的被慕容言說中了。
白兮影雙手抱在胸前,看著慕容瑾小心地將玉簪插進發中,“冬冷夏炎,你幾時才可去習武?”
“過些日子,待太醫不再開藥,便可去武場了。”
白兮影有些擔憂地看著他:“你三年未練過身法,可不要傷了身子。”
“自然不會。”
“那便好。”白兮影點了點頭,便接著剛才道,“陽六為律,陰六為呂,律者,黃鐘、太蔟、姑洗......”
“這些袁先生以前便講過了,”慕容瑾打斷道,“先生何時能教我撫琴?”
白兮影干脆一抬手,那卷《禮樂》便向其砸去,只是這次被慕容瑾反手接住了,“先生莫要動怒。”
白兮影淡淡道:“不長心,我教的與那袁老頭教的能一樣么?凡事皆須用心參悟,豈是聽了便會的。狂妄——”
慕容瑾便只好聽著他念叨著:“呂者,謂大呂、應鐘、南呂、林鐘......”
此后的樂律課,便是一半時間聽白兮影念經,一半時間受他教訓,偶爾聽聽各國舊事。
卯時依舊去學宮溫書,不過這日,卻有一個生面孔坐在了慕容瑾旁邊的空位上。見慕容瑾來,便起身離席,微微拱手道:“參見殿下。在下南宮祁,是殿下的伴讀。”
南宮,慕容瑾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南宮珝,當朝的鎮國侯。鎮國侯有一獨子,名祁。
慕容瑾微微點頭,“世子不必多禮。”
待慕容瑾坐下后,南宮祁才復坐下。只是卻再未與慕容瑾說過一句話,慕容瑾本就生性冷淡,自然也不會去主動搭話。
皇子伴讀通常與皇子年齡相當,性格相近,一般是文武大臣之子。若皇子犯錯,則伴讀代罰,一來以此監督皇子學習,二來伴讀留在宮中,也起到了人質的作用。
這個南宮祁面色溫和,卻并不似善交之輩。慕容瑾并不愿與之深交,而南宮祁也不愿與其多說一句話。
習完課后,南宮祁也只是匆匆一句“告退”,便先離去。身邊沒個隨從,也不知道識不識得路。
慕容瑾突然覺得,這個伴讀,有點令人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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