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衫輕

第三章 使西境

六哥!快看我拿著什么好東西!”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喚他,一轉頭,看著當年才八歲的十弟提著蜜色的小瓷罐,興沖沖地向他奔來。他知道,那里面是西域進貢的馬奶葡萄,是母妃的最愛。

想當年,父皇為讓母妃一年四季都能吃上一口這珍味,下令都護府專設地窖屯冰封藏。冬日里冒著風雪快馬遞送,夏時則連著冰桶一并幾千里加急,故而仙居殿里未嘗斷過這鮮甜的果子。

可自母妃薨逝后,他便再也未能品味一二。十弟李元禧是皇后的次子,頗受她的偏寵,每每這些稀罕物什,總少不得給他拿頭一份,而李元禧又偏偏愛拿與他。

最初,他心里暗恨,以為這小兒有意奚落他,捧來這些子榮寵在他面前顯擺。

日子久了卻發現,十弟是僅有未因變故而變了心的人,待他一如從前。

柳將軍也暗暗勸慰他說:“十皇子心性單純,若與之交善,恐也能避避那婦人的明槍暗箭。”

故而,他與十弟倒勝似一母同胞,形影不離,也才有了機緣,重回廳堂之上,恭順地喚一聲:“父皇、母后。”

可他始終察覺得到,那深宮婦人慈愛面孔下的暗波涌動,像隨時會飛來的暗箭,要了他的性命。

于是,他一面恭敬有加、恬然淡泊,一面卻臥薪嘗膽、苦心經營,等待一個時機,亮劍出鞘。

一晃,他似又身在半年前的朝堂上。父皇擰著眉,看著手里稟報突厥人又犯西境的奏折,冷著聲問大殿里站著的文武群臣:“眾卿以為若何?”

胡中彥躬身回道:“突厥人狂妄至極,屢次進犯,更唆使一眾西境小國與我朝對立,甚是有恃無恐。陛下圣明,臣以為我中原天威不可為蠻夷所犯,當揮師北上斬那韃靼首級。”

言罷,一眾拜入胡家門下的官員們紛紛應和,稱太師所言極是。

那些個朝臣以為父皇如此色難,必是動了征討之念,而胡太師之子又鎮守西北,如若開戰,軍餉糧草必是賺得盆滿缽滿,如此一來,不如順水推舟,兩下歡喜。

卻見大將軍柳士禮站出身來:“胡太師所言雖甚為士氣鼓舞,然西境之地如今盤根錯節、多方勢力錯綜復雜,此時出征恐非良機。臣以為,不若延歷代先皇和親之效,縱橫聯姻,一一擊破,徐徐圖之。”

周境一轉,又至兩月前,父皇率群臣百官在承天門前為他送行。“皇六子謙恭仁孝,恪勤匪懈,特冊封睿郡王,持節出使龜茲以議兩國和親之計。”

待司禮太監宣完旨,父皇親自扶他起身道:“祈兒此行并非易事,務要謹慎而為,父皇甚感欣慰,待兒凱旋。”言罷那雙溫熱的手在他肩頭有力地按了按。

他抬眼看去,父皇那雙日漸滄桑的眼里,滿是年少時熟悉的慈愛和殷殷期許。一時恍惚,似乎這十數年的疏離一消而散,父子之間不是當年,勝似當年。

是了,滿朝文武在父皇允了柳將軍的奏呈后,一個個都噤了聲,無人敢應承此差使。誰不知如今的西境早非當年,再不是仰中原鼻息的一盤散沙。

背后有了突厥的支撐,一個個無不陽奉陰違,更有甚者明著倒戈,巴望能傍著突厥蠶食中原,得些水草豐美的地界兒。如今兀得去談和親,能有幾成勝算誰心中都沒底。

若不成,回來領罰尚是好結局,恐有甚者都未必回得來,成了當朝蘇子卿。故而都瑟縮著,不敢出頭。

不成想,多年不顯山不露水的他站了出來,領下了這個燙山芋,讓朝野上下都不禁側目。

可他們怎知,為這一步棋,他已暗暗鋪陳了多少功夫。

這些年的身居低位讓他清楚地知道,不向生,便向死,表面風平浪靜的宮墻內,全是暗潮洶涌的謀劃算計。

無人庇佑的他,十幾年來摸爬滾打茍且偷生,躲過了多少劫數。而每一次險象環生,都逼著他只能向最高的那把冷椅暗暗前行。

如今中原初定,動蕩不安的西域,既是最大的隱患也是他最佳的契機。這些年他與柳將軍共商共謀,一步步將棋下到今日,此去只為小贏一役,掙回本該屬于他的榮耀和可能。

不過,他也深知,這一路免不了遇些阻礙,只是不知那人預備下多狠的手段。故而柳將軍親自選了一隊親兵,又有南華貼身相護,一路頗為謹慎,竟平安無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