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騅踏雪,離開北邙。
上一次刀出北邙,是初出江湖、刀試天下之路。
這一次再出北邙,是世間矚目、尋找宗師之途。
北邙南下,不出幾日就是京師,趙長河遙望雪中的龐大城郭,沒有靠近。
聽說江南形勢糜爛得很,唐晚妝再度去了姑蘇,已經不在京了……翼火蛇小姐姐也不知道是否還在宮中,以她的性質看,確實不會被宮中困著,愛走就走。
除此之外,京師并沒有什么吸引自己的地方。
這是一座漩渦般的城市……人間政治的中心點,人皇與神魔之戰的核心處,無知則已,知道了只有避忌。
若能打通天人之橋,證宗師之路,也不知道夠不夠資格再臨此地。
達到什么程度可以不用像上次那樣虎頭蛇尾,匆匆遠離?
又是什么程度可以大聲對夏龍淵說,你做的事,我不同意。
趙長河凝望良久,勒馬而去。
此去西陲,真挺遠的,路上又沒有一個岳紅翎并轡同行,值此寒冬之際,還真有點大雪滿弓刀的孤獨與荒涼感。
這時候甚至會有點懷念當初策馬在路上都得擔憂血神教與聽雪樓圍追堵截的日子,雖然危機四伏,可不無聊啊……
話說聽雪樓刺客哪去了啊?
聽雪樓刺客正在雁門關。
“趙長河?早走了。”郡中晃悠未散的江湖漢們奇怪地打量這個白衣劍客:“這都啥時候了才來,仗都打完多久了,來干嘛的?”
鷹霜:“……可知他去了何處?”
“我們怎么知道……據說剛打完他就走了,連崔元雍找他喝酒都沒找到人。”
如果讓趙長河聽見,就會知道很多古早武俠走哪都得擔心刺殺是多不靠譜的一件事……殺手從來不是怕對方有多強,只要你的行動軌跡有跡可循,那再強都能想辦法蹲死你,最煩的就是目標居無定所,世界之大根本找不到人,等收到人在哪的消息,趕過去又不見了。
其實很多惡人逍遙法外也是這個原因,古時的信息條件,太難了。
這時候在滿天下想殺趙長河的何止鷹霜,被家主安排主持殺趙長河事宜的王道中更是氣得冒火。此前聽說他在京師,趕過去慢一步,等知道他名震塞北,打算讓雁門里的王家人搞點事,人又沒了。
鷹霜也一樣。
從路人身上探不到消息,他只能無奈地走向了雁門郡某賭場。
他們慣常和嬴五的人合作交換情報,以前都好端端的,這次不知道怎么忽然不講信譽……樓主已經替自己去找嬴五交涉了,據說沙七已經被撤職。可聽說沙七是嬴五老兄弟的少爺,嬴五多半會護著,撤個職不痛不癢,換個地方不又起復了?
話說回來,這可能也就是因為這種少爺任性妄為,換個正常負責人應該不會那么神經病,還是在這邊賭場問問好了。
打開賭場的門,鷹霜正待問問伱們負責人在哪,眼睛就直了。
沙七滿臉紅光地坐在莊家位置上搖骰子:“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了哈!”
這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在江南晃蕩了三個月的鷹霜勃然大怒,沖了過去揪住沙七的衣領子:“沙七!你還敢在這!”
結果沙七比他還生氣:“我從好端端的劍湖城,被調到這鳥不拉屎的邊塞,還不是被你坑的?你居然還敢來罵我?”
鷹霜簡直氣笑了:“我坑的你?”
“當然啊!”沙七理直氣壯:“他離開本來就是往南走,我只是提供方向又沒有派人跟蹤!你們聽雪樓以前也圍追堵截過他,難道不知道人家會繞路?兄臺!你才是他的對手,該熟悉他習性的人是你不是我!最后被他故布疑陣繞沒了,反害我被五爺罰,我冤不冤呢我!”
鷹霜明知道這廝強詞奪理,如果真是往南,沿途總是有線索的,不至于這樣兩眼一抹瞎什么消息都沒有。假如當時他往北,無論如何也會聽說趙長河揮灑京師,又怎么可能完全沒下落?
但嬴五護著,他們聽雪樓還不想和嬴五翻臉,只能冷冷道:“那這次呢?他又是往哪走?”
沙七很是驚奇:“你坑了我,還想我繼續告訴你?”
是是是,我坑了你。鷹霜面無表情:“我的金子白給的?”
“哦,這倒也是。”沙七嘆了口氣:“看在金子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這次趙長河去的是北邙,絕對沒錯,你要是去了找不到人可別又說是我亂指路。”
鷹霜冷冷轉身:“若再有誤,你我兩家從此決裂!”
“等等。”沙七喊住他,遞過一把匕首:“這次大家鬧得誤會不好看,也別計較了,禮物收著,交個朋友。”
鷹霜跟不上這種跳躍思維,很是無語地接過匕首,發現材質挺好,寒光隱隱,倒也不禁有幾分喜愛:“此匕何名?”
沙七很是鄭重地告訴他:“沙匕。”
鷹霜哪有閑情品味這里有點啥,急匆匆去了北邙。
等到了地方,倒是確實發現有人生活的痕跡,在寨主屋中還可以看見趙長河拋棄的舊衣服,這回還真沒錯。
只可惜人去寨空,別說趙長河了,連個小嘍啰都沒留下,想抓個人來逼問都找不到,不知道集體轉移到哪去了。寨中空余風雪,一片死寂。
鷹霜踟躕踏在厚厚的積雪上,到處逡巡,試圖找到一點線索。忽地腳下一虛,“咔嚓”一響,栽進了陷坑里。
好在人榜刺客自有手段,人未落坑,已經半空換氣,騰身而起,險險躲開了已經快結成冰的潑尿機關。
“誰他媽在這種演武場邊上都挖陷坑,趙長河你是不是有病啊!”刺客仰天長嘯:“別讓老子找到你在哪里!”
這時候的趙長河,都已經快要到隴右了……
華夏傳說中的昆侖,和現世的昆侖山不是一回事。
但在這個世界上,倒沒有那么多花頭,這大致就是現世的昆侖山脈,橫貫大陸以西。
所謂的去昆侖山,當然不是指這連綿無盡的龐大山脈,那得找到啥時候去……一般此世說到昆侖,特指的是玉虛峰及其周邊山巒。
山腳還有城市。
只不過如三娘所言,這是一個混亂之城。
趙長河牽馬入內,打量周邊風情,心中在想自己其實經歷過很多混亂之城。劍湖城就很亂,畢竟沒有官府在管;黃沙集也很亂,畢竟塞外野蠻之地。
但劍湖城勢力的修行較低,相對容易達到平衡;黃沙集則有個烏拔魯鎮著,并且互市必須有規則,否則互市無從談起。因此二者所謂的亂都有限度,本質都是在一定規則內行事的,無非是更野蠻暴力點罷了。
而這昆侖之外,號稱幾乎全員惡人,隨便一個攤販說不定都是中土逃過來隱姓埋名的殺人犯,不知道這里又會是一個什么規則……
趙長河不信會有完全混亂的地方,尤其是當有天榜在上面鎮壓的時候,所謂的混亂在背地里必有它的另類秩序。
正打量間,就有個尖嘴猴腮的漢子小跑著沖他過來,老遠就笑:“外鄉人,可要引路的?這城可大著,沒人指路找不到地方的。”
趙長河便問:“多少引路費?”
“看客人要雇傭多久了。”那人嬉皮笑臉地湊到身邊,自來熟地附耳過來:“這里想要玩什么花樣都是有的哦……”
趙長河似笑非笑。
如月映水的俯瞰視角,清晰地看見此人在附耳過來的同時,手在下方悄悄地摸出了匕首,悄無聲息地插向了自己的肋下。
果然是混亂之地,此前經歷的任何地方都沒這么直接的,剛來就有人要殺你,甚至連原因都不知道。
趙長河忽地伸手,一把掐住這人的手腕,反手一折。
殺豬般的慘叫聲響徹長街:“打人啦!外鄉人打人啦!”
“嘩啦啦!”周邊瞬間涌出一大群人,惡狠狠地圍著趙長河:“哪來的過江龍!還不把人放了!”
趙長河笑瞇瞇地拗過那人的手臂,再一用力。
“咔嚓”一聲,手臂整條被扯斷,松垮垮地垂在肩頭。
慘叫聲再度高了好幾個分貝,聲帶都快喊裂了。
圍著趙長河的人們臉色也都變了,這過江龍好大的力氣,好辣的手!
有個大漢沉聲問:“閣下何人?可敢通名?”
趙長河悠悠地看了一圈,面不改色地淡淡道:“瑯琊王道中,拜會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