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時,他忽地渾身亂顫,牙齒咯咯作響,劇烈顫抖扯動傷口,令他愈發難捱,亦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感,險些將牙咬碎。。ybdu。香蘭伏在他身上,用力抱住他,在他耳邊喃喃低語,他卻渾然聽不清。不久,顫抖漸漸平息,然不多時又一陣痙攣攫住他。他咬緊牙根忍著,只覺虛脫無助,唯有香蘭將他攬在懷里,搓著他的臉和手,不住呵氣,口中念著什么“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仿佛為他念誦經文,他仔細聽著那聲音抓住了一絲活氣,如此這般幾次三番,早已精疲力竭,骨子里仍是硬氣,不肯呻吟一聲。不知何時,他終于能開口說話,只沙啞著嗓子斷斷續續安慰道:“不,不礙事.......爺先前曾到遼東打仗......凍僵了之,之后,身子復又暖回來,便會打寒戰......”
他似是聽見香蘭松了一口氣,哽咽著說了句:“菩薩保佑。”他攢了全身的氣力拉香蘭躺下。她太累了,竟無法抵抗,只聽林錦樓聲音沙啞道:“事已如此,多想無益,生死有命罷。”頓了頓道,“睡一會兒,你今兒個吃了好多苦,我......”手在香蘭的肩膀上捏了捏,便說不下去了,艱難的挪了挪身子,將香蘭包在他身上的斗篷里。香蘭小心將衣裳蓋在她二人身上,將薄毯蒙在二人臉上,此時林錦樓的手卻捂住她的耳朵,低聲道:“睡罷,爺守一個時辰。再換你。”香蘭咕噥著應了一聲。剛閉上眼睛便睡了過去。
林錦樓將蓋在臉上的毯子拉下來。仰面看著天空,只見頭頂的蘆葦一搖一晃,那天邊的月也時隱時現,兩耳不聞廝殺聲,這小小的蘆葦蕩仿佛就是整個天地。他渾身難過,疼得睡不著,不如讓香蘭好生歇一歇。他低頭看了看把頭埋在他腋下的女人,他自詡閱人無數。眼力過人,卻看不透這個香蘭。在林家的大宅門里呆著,他像熬鷹似的一點點磨她身上的銳氣傲氣,她從張牙舞爪慢慢沉默下來,可骨子里始終一股倔勁兒,漸漸地,這點子倔勁兒也消融不見,仿佛什么苦、什么委屈都能吞下去。可她在靜默里逐漸變得和往昔不一樣,倔強和傲氣皆化為不見,可整個人沉凝圓融下來。在這樣連番變故的風雪寒夜,竟是她一手撐起他半條命。竟然比男人還要勇毅堅韌。
林錦樓就這樣睜著眼望著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定定的出神。
天際泛起魚肚白,林錦樓將香蘭喚醒。香蘭坐起來用力揉了揉眼,將腰上的錦囊解下,拉開從中取出一塊已不成形的點心,去推林錦樓道:“大爺,吃些東西再睡罷。”說著把點心舉到他唇邊,林錦樓閉著眼咬了一口,嚼得極慢極慢,似是忍著惡心將點心吞下去,虛弱道:“他娘的,又干又硬,甜得膩得慌,比隔夜的干饅頭還難吃。”
香蘭道:“天這樣冷,吃甜的好些,多吃幾口罷。”
林錦樓皺著眉再咬了一口,緩緩咽下,睜開眼道:“哪兒來的點心,你也吃......”他看到香蘭的臉登時呆住,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兒,問道:“疼么?”
香蘭一怔,摸了摸臉,方才覺出臉已經腫了,這一碰疼得如針扎一般,恍然想起昨夜她挨了那高瘦男子一記,只是當時只顧慌亂,又天寒地凍,這半面臉早已沒了知覺。她搖搖頭道:“不疼。”
林錦樓剛欲說話,忽地舉起弩箭,眼睛直勾勾盯著身側的蘆葦蕩,那蘆葦蕩中,忽然現出了趙月嬋的臉。她頭發蓬亂,裹了一件披風,形容狼狽凄慘,全然不復當初濃妝艷抹的嫵媚之色,卻仍難掩一張國色天香的俏臉,唯有眼睛紅腫,臉上神情冰冷,嘴唇凍得發白,有一股子說不出的絕望。
林錦樓一怔,皺起眉,奇道:“趙月嬋?”
趙月嬋靜靜道:“是我。”頓了頓道,“可見造化弄人,想不到竟在此處遇著故人了。昨夜我就瞧出是你們。”
林錦樓問香蘭道:“她怎會在這里?”
香蘭小聲道:“昨夜有人搶了他們的車馬,她哥哥死了,她......”她看了趙月嬋一眼,含糊著未說下去。
趙月嬋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老娘好得很!好得很!”她笑了幾聲,卻難掩哽咽,忽一行哭一行罵道:“老娘怕甚!老娘怕甚!至多不過當老娘嫖了男人罷了......呸!畜生,都是畜生!......欺負我的,欠了我的,我百倍千倍討回來!呸!畜生!統統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死無葬身之地!”她哭著罵著,間或咯咯笑起來,哭得愈發厲害。
林錦樓似是明白了,沉默半晌,方才平靜道:“芙蓉是怎么沒的,你心里清楚得很,這是你的報應。”
趙月嬋渾身一震,臉上掛著淚,前仰后合笑了幾聲,仿佛瘋子一般,問林錦樓道:“如今你可滿意了?”
林錦樓不語,將手上的弩箭收了回來,側過臉不再理她。
趙月嬋用手捂住臉,哭聲最終變為嗚咽,渾身顫抖,哭聲似斷似續,低不可聞了。
香蘭嘆了一口氣。她厭惡趙月嬋入骨,從未想過報復,再見此人只想遠遠躲開,可如今她這番形容,香蘭忽覺自己的心軟了一塊,只覺趙月嬋又可恨又可憐又可悲。
趙月嬋哭了一回,忽抹了一把臉,盯著香蘭手上的點心,啞著嗓子道:“能不能......給我點吃的......我.....”
香蘭沒有猶豫,從錦囊里拿了塊點心遞與她。林錦樓擰起眉,如今情勢未明,他們還不知在這里困多久,每一口干糧都珍貴如珠。此時香蘭已低下頭,將剩的半塊點心喂到林錦樓口中,林錦樓盯著香蘭的臉,終究什么都沒說,卻輕輕捏了捏香蘭的手。
趙月嬋拿著點心半晌未吭聲,仿佛說了一句什么道謝,只是這聲音太微弱,夾在西北風里轉了轉便消逝了。
林錦樓吃了點心,實在撐不住便沉沉睡去。香蘭重新為林錦樓上了藥膏,只見他兩肩上傷口已不再流血,胸口的箭傷卻極重,著實令人擔憂。
趙月嬋背對著他二人坐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彼此間皆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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