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十分好奇地問公子卿,“你要找的人,就在這樓子里?”
“對啊。”公子卿含笑點頭。
清歡直接噤了聲。她總是覺得,以他江海余生樓主的身份,來人家歌扇飛花樓,總有一種砸人場子,又或者前來叫板的意味。不過這世界上,見過江海余生樓主真面目的人,也實在是少之又少。能得他親見的,自然也都是會守口如瓶的。
公子卿帶著他們入了歌扇飛花樓,一樓堂子里的歌舞表演正是熱鬧。他也不直接說要尋人,只是找了一處稍僻靜地,與他們環桌坐下。待侍者奉上茶點,便一直分外安靜地品茗觀舞。
不過一會功夫,便見兩名清秀男子并肩來到,一人著黑衣,一人著粉衣。一旁伺候著的小廝分外訝異,香君也就罷了,墨君可是甚少出現在眾人眼前,再熟稔闊綽的客人,想要見他一面也是難如登天。可是今日,這二位竟然一起出來了。
“墨常蘭香”四君子,乃是歌扇飛花樓明面上的大佬,墨君排名,更在四君子之首,總理樓內各項事務。
墨君向著公子卿揖了一揖,略為俯首道:“公子,您來了。”
公子卿點頭道:“先給我們,安排幾間客房。”
“是。”
墨君說話的空檔,香君一直拿眼睛偷瞟清歡,面上短暫失神,像是有什么東西呼之欲至,卻又沒能想得起來似的。
清歡并不識得這兩人是誰,只是看這穿了身粉衣衫的男人,一直看自己,心里就不大自在。男人穿這種顏色,她覺得他的品味實在是……特別。不過她也沒多想,只是隨了公子卿等人,往樓中客房里去。
上樓的時候,正與倆穿戴華貴的青年男子打個照面。本該擦肩而過,可那倆見到這一行人,那眼珠子就像是釘在了云逍與公子卿的臉上,竟是連著腿腳一起挪不動了,直接愣在原地。
清歡本也沒注意他們,這才抬眼,多打量了那二人兩眼。卻見他倆明明錦衣華服,面容也說不上丑陋,五官神情卻偏偏透出許多油頭粉面的猥瑣意味。其中一人大冷的天氣,還拿了把折扇在手裝風雅,可那一臉的齷齪模樣,就已深深地出賣了他。跟他們比起來,就算香君穿著粉衣,那也絕對可算作是君子了。常言君子坦蕩蕩,別的不論,單看行止,總該是讓人覺得舒服的。
那二人感受到她的目光,這才將視線挪到她的臉上。這一看,二人同是一怔,然后一起大聲叫嚷。清歡也猛然明白過來,她當是誰呢?可不就是小半年前,雁徊湖旁,調戲不成反被她一頓胖揍的那倆紈绔么!拜他倆所賜,她之后出門總愛扮作男裝,不過今日除外,沒想到好巧不巧就被認了出來。
其中一人十分夸張地淫笑,“喲,難怪看不上咱哥倆,原來這小妞身旁,有著這倆大美人呢。”
“那有什么要緊?”另一人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咱們一起快活快活,一回生二回熟,咱哥倆的功夫,那可是好得很!哎呀,這倆小朋友,長得也實在是可愛,莫非……你們還戀童?”
二人攔在路上,俱十分放肆地大笑起來,險將外堂的歌舞聲音蓋過。
淡竹哪見過這樣下流無恥的倆人,硬忍著才沒有被嚇得哭出來。南燭握著小拳頭,攔在她的身前。
云逍微蹙了眉心,目露探詢看向清歡。清歡咬耳朵將事情大概與他說了。那倆紈绔瞧他們這般親昵姿態,更加笑得輕賤放蕩。
云逍的眼睛里竄出怒意,指上已經掐了一訣。香君將要開口說話,卻見公子卿已經先動作了。
公子卿一手按在云逍肩頭,旋向那倆滿面猥瑣的青年男子道:“二位盛情,在下來日定當登門拜謝,今日煩請讓路。”
十分清淡敷衍的話語,那倆人竟然就真的乖乖閉了嘴,閃身讓在一旁。若清歡等人仔細看,定然就能發現,他們的眼睛里,已經呆滯得沒了半分神采與生氣,簡直就不像是活人了。但是,無論清歡還是云逍,都不愿意再看那倆人哪怕一眼,所以他們什么異樣也沒察覺。
一行人繼續往內走,墨君面色凝重,香君則已面如土色,冷汗沿著背脊涔涔而下,兩人俱是大氣也不敢出。
公子卿卻像是已然忘了方才不快一般,待至客房,重又笑得春暖花開。
第二日,清歡沐浴過后放松身心,躺在榻上。房中只剩下了云逍與公子卿兩人。她眼睜睜地看著公子卿排出一枚枚長短大小不一的針來,心中緊張得不行。但是為了恢復記憶,這金針刺穴又不可不為,清歡只能大睜著眼睛,就像一只待宰的小動物,目中顫栗不言而喻。
公子卿手中持針,與她大眼瞪小眼了良久,竟是初次敗下陣來,氣餒道:“你別一直這樣看著我,我沒法下針。”
云逍彎唇失笑,十分輕柔地,將手掌覆蓋在她的眼睛上,說:“不要怕,不疼的,一會就好了……”
清歡雙手抓住他的手掌,將他的手拽了下來,最后看了他一眼,這才又把他的手,按回了自己的眼睛上。
她想要記住他現在映在她心里的樣子,記住他此時的溫柔和笑靨,記住這一刻,她心間所洋溢的忐忑與柔情,記住他給她的這一種,心動連著淡喜的感覺。等她恢復記憶了,那也一定一定不要變。
她的睫毛搔刮在他的手掌上,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心神卻不知不覺松懈下來。眉心一點刺痛,仿佛一點靈光闖入,好像,確實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疼……
清歡陷入了沉睡。這一睡,就是好多個日子。
所以,她沒有聽見接下來的一段時日,梅城之中傳得最為沸沸揚揚的一件事情。
時常廝混一處,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錢家公子與吳家二少,同一晚上發了瘋,城中無數大夫看了都沒半點起色。不幾日上,這兩人一個投井,一個上吊,一起死了個干凈。有人說,這是被他們害死了的冤魂,前來索命。
這事雖然蹊蹺,但百姓們暗地里卻都拍手稱快。尤其一個賣餛飩的老婆婆,頭發都已花白了,眼睛卻還雪亮,對過往的行人們說,那是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