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錦

第十二章 異樣

午飯后,不情不愿的凌靜姝到底還是領著盧家兄弟去了牡丹園。

凌氏目送著少年們的身影遠去,眼里浮起一絲笑意:“姝姐兒生的確實美麗出挑,比起當年的我強多了。”

盧泓正是年少情竇初開的時候,遇上凌靜姝這樣容色傾城的美麗少女,也難怪會動了心思

凌老太太何等精明,早已看出了些許端倪,低聲笑道:“依我看著,阿泓似對姝姐兒格外上心。”

母女兩個在一起說話,也沒什么可遮掩的。

凌氏眸光一閃,笑著說道:“若是阿泓有這份心,自會來和我說。若是能親上加親,也是一樁好事。”

以盧家的門第,凌靜姝嫁給盧家長房嫡孫,實在是一門好親事。

凌老太太思忖片刻說道:“兒女親事,是關乎一輩子的大事。此事你一個人做不得主。等姑爺來了,你私下和他商量妥了再說。”

凌氏含笑點頭。

提起姑爺,凌老太太免不了要絮叨幾句:“阿惠,你嫁到盧家這么多年一直沒回來過。每年你送家書回來,盡是挑好聽順耳的說。我放心不下,也沒別的法子。現在只我們母女兩個,你就別藏著掖著了。姑爺到底待你怎么樣?”

凌氏笑容一頓,語氣里透出幾分苦澀:“老爺是盧氏的族長,平日里事務繁多。任了冀州刺史之后,應酬更多,回內宅的時候不免少些。而且,老爺的妾室也多,平日到我屋子里來的自然就少了”

話雖委婉,凌老太太又豈能聽不出其中的意思?

凌老太太迅疾沉了臉,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個盧安,當日求娶你的時候也算誠心。娶了你回府,怎么又如此待你。”

凌氏苦笑一聲,聲音愈發晦澀:“說到底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當年盧安因為一樁公事,到了定州來,到凌家來拜會。她一見之下,對盧安暗暗傾心。后來盧家來提親,凌老太太嫌盧家太遠本想拒絕這門親事,是她執意要嫁給盧安。凌老太太拗不過她,才點頭應了親事。

新婚時,她和盧安也曾有過幾年的恩愛甜蜜。日子久了,盧安貪花好色的本性便顯露出來。一房接著一房的小妾納進府,官場應酬逢場作戲更是數不勝數。

凌氏未滿三十,卻早已成了昨日黃花,備受冷落。

此次盧安肯到定州來給岳母賀壽,還是看在工部任職的大舅兄的份上。

最后這句話,凌氏實在羞于出口。打起精神笑道:“娘,你不用為我擔心。不管如何,我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府里那些鶯鶯燕燕,不過是爺們取樂的玩意,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凌老太太看著強顏歡笑的女兒,又是心疼又是惱怒,聲音微微有些哽咽:“阿惠,這么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可恨定州離冀州太遠了,娘想去盧家為你撐腰,這把老骨頭也經不起奔波折騰了。此次姑爺登門,我就算是豁出去這張老臉,也要問個清楚明白”

話還沒說完,凌氏的臉色已經暗了一暗,很快打斷了凌老太太:“娘,這些你就別管了。”

凌老太太被噎了一下,面色有些難看:“你是不是怕我說這些,盧安心里會不高興?”凌氏對盧安的敬畏驚懼,畢露無疑。

凌氏沒吭聲,算是默認了。

凌老太太心里憋了一團火,恨恨不已地說道:“你就這么憋憋屈屈地過一輩子嗎?他身邊那么多鶯鶯燕燕,若是受寵再生個一子半女的,你的日子豈不是更難熬了?”

“這個倒不必擔心。”凌氏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辣的戾氣:“我是盧府長房的正室太太,誰也越不過我去。那些妾室就是想生一子半女,也要看她們有沒有那個福分。”

話語陰測測的,細細品味,令人心里陣陣發涼。

盧安膝下至今只有盧泓盧潛兩子,其余的妾室也曾有過身孕,不過,大多在幾個月時便因為各種“意外”流產。有幸運的生下孩子,也在幼年夭折。平安長大的,只有兩個庶女罷了。對有了嫡子的凌氏來說自然算不上威脅。

凌老太太聽了這番話,反而放下心來:“你知道輕重就好。”

只要生不出兒子來,妾室多些倒也不算什么。

“此次我回娘家,只帶了阿泓阿潛回來。那兩個庶女還不滿十歲,我以路途遙遠為由,便沒帶上。老爺也沒說什么。”凌氏神色恢復如常,淡淡笑道:“在老爺心中,阿泓阿潛可比那兩個庶女重多了。”

凌老太太眉頭舒展開來,臉上又有了笑意:“你能想的明白,我就放心了。”

頓了頓又叮囑道:“盧安正當盛年,于女色上不檢點,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不過,你也不能聽之任之。從身邊挑些美貌又可靠的丫鬟開了臉,送到他身邊去。就算得了寵,也能成為你的助力。”

凌氏點點頭:“這點小事我自然省得,娘不用為我憂心。”

怎么可能不憂心?

凌老太太暗暗嘆口氣。她就這么一個女兒,捧在手心如珠似寶一般長大。嫁到盧家這么多年,日子過的卻這般不順心!

原本只是玩笑般的提起盧泓和凌靜姝的事,現在想來,若是凌靜姝能嫁到盧家去,也能幫襯凌氏幾分。倒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凌靜姝拉著凌霄的手,進了牡丹園。

四道視線落在她的后背上,令人如芒在背。

凌靜姝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心里忽的涌起一絲怪異和警惕。

盧泓像前世一般,依舊對她一見鐘情,對她處處留心她心中厭惡,卻并不覺得奇怪。可盧潛對她的殷勤熱絡卻有些反常。

就算盧潛會對她生出異樣的心思,也應該是幾年后的事。現在的盧潛,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個頭還及不上她高,在她眼里還是個孩子

一個模糊不清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仔細思索,便被盧潛略顯興奮的聲音打斷了:“姝表姐,這株牡丹長著綠色的花苞,開出來的牡丹也會是綠色的么?”

相較起盧潛的驚喜雀躍,凌靜姝卻顯得意興闌珊,隨口應了句:“這株牡丹叫做豆綠,開出的花朵確實是少見的綠色。”

牡丹品種繁多,顏色各異。綠色的牡丹無疑是少見的珍品了。

盧潛絲毫不介意凌靜姝的冷淡,興致勃勃地笑道:“牡丹花期就快到了。母親說要在定州住上幾個月再走,看來,我可以一飽眼福了。”

說著,又指著另一株牡丹問道:“姝表姐,那一株長著藍色的花苞。不知是什么品種?”

“那一株叫藍田玉。”說起最喜歡的牡丹,凌靜姝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沒有了拒人于千里的冷漠:“是我在去年培育出來的。花開的時候,紅蕊藍花,十分嬌艷。”

在看向最喜歡的牡丹時,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絲溫柔。

盧潛看著這樣的凌靜姝,心中的歡喜快慰幾乎溢出胸膛。正要說什么,盧泓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姝表妹,有紫色花苞的那一株,是葛巾紫吧!”

聽到盧泓的聲音,凌靜姝眼里那一絲笑意立刻消失無蹤,簡短地應了聲是。

只要是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凌靜姝眼底的厭惡不耐。

盧泓笑容一頓,心里像被什么堵著似的,悶悶的難受極了。

他到底說錯了什么做錯了什么,為什么姝表妹如此討厭他?甚至不肯遮掩一星半點,就這么明明白白地表露在臉上

凌霄看不清盧泓黯然的神情,盧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也忽略了盧泓難看的臉色,沖凌靜姝笑道:“姝表姐能種出這么多名品牡丹,真厲害。”

凌靜姝對盧潛的態度還算溫和,聞言淡淡一笑:“這算什么厲害,只是我閑著無事,又喜歡牡丹,便多花了些心思罷了。”

她對盧家上下所有人都恨之入骨,對盧潛厭惡的程度還算輕一些。

當年嫁到盧家之后,她和盧泓十分恩愛。愛屋及烏,她對盧潛這個小叔頗為喜愛。盧潛對她這個長嫂也格外親昵。

那時,她并未多心。

在她眼里,他只是個活潑可愛又任性的孩子。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對她生出了不該有的綺念。看著她的目光越來越熱切,會趁著盧泓不在的時候忽然到她的屋子里來,纏著她說東說西不肯離開。

當她察覺到他的心思時,既駭然震驚,又覺得荒謬可笑。這種事情,她不敢告訴別人,就連丈夫面前,也是不便說的。只能不動聲色地疏遠盧潛。

盧潛自幼體弱,凌氏對他百般溺愛,只要是他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恨不得親手摘了來。這也養成了盧潛為所欲為的任性脾氣,喜歡的便一定要據為己有。

這份不該有的畸形感情,不但沒有因為她的疏離變得冷淡,反而愈發熾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