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冷南弦眉頭蹙得更緊,他自夏府往返過兩三次,深知距離甚遠,安生自己一路走來這里,換做尋常女子,怕是早就叫苦連天。
安生難堪地將頭勾得更低,低聲呢喃道:“我,我爹爹奉旨征糧,出遠門了,府里如今只有這一輛馬車。”
安生從來不會在他跟前提及夏府里的事情,對于薛氏苛待她的事情也從未吐露過半個字。但是冷南弦即便是猜,也知道她在夏府里的困境。這也是他當初心生憐憫,教授安生醫術的一個原因。
“幾日了?”
安生窘迫地嘟噥道:“四五天了。”
“這些天你都是自己徒步來回?”
安生點點頭。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安生咬咬下唇,佯作輕描淡寫:“小事而已,權當做強身健體了。您看我現在健步如飛,強壯了許多。”
“小事?藥廬偏遠,前面住戶也少,你這幾日回去得晚,孤身一個女子,就不怕出什么事情?”
冷南弦冷哼一聲,丟下她開門出去,喚過千舟,低聲吩咐幾句,安生便飛一般地開門出去了。
“凈手之后跟我來。”他沒好氣地吩咐。
安生乖巧應聲,并不多問,仔細凈過手臉,褪盡一身暑氣,然后跟隨冷南弦拐過診堂旁的山水錦繡屏風,竟是別有洞天,暗藏一間辟室。
這個房間一直房門緊閉,安生也只當做是冷南弦的休憩之所,不敢擅入。
環顧四周,房間內擺設極是清幽雅致,清一色紫檀木羅漢雕花椅,長條供桌,供桌之上供奉的并非畫像,也非牌位,而是一只虎撐,也就是游方郎中走街串巷之時所戴的搖鈴。
民間游方郎中四處行醫,不可以大聲吆喝,將病穢之氣四處傳播,因此全都手里拿一個搖鈴,一邊走一邊搖晃。這個安生倒是識得的。而且,母親當年臥病在床,安生經常出入于藥鋪,藥鋪里多懸掛藥王孫思邈手持虎撐的畫像,她也知道這虎撐的由來。
冷南弦在供桌之間頓住腳步,背對安生,淡然開口:“你可知道這供桌之上供奉的是誰?”
安生疑惑地搖搖頭:“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這虎撐由來?”
安生點點頭:“知道,是藥王孫思邈先生當年濟世行醫,有猛虎跪地乞救,藥王為防咬傷,以銅鈴撐其上下頜治愈其卡喉之疾。事跡流傳開,民間行醫者多以虎撐為標志。”
冷南弦頷首:“這虎撐便是當年祖師爺醫治猛虎所用。”
“祖師爺?”安生大吃一驚。
“不錯,”冷南弦轉過身來,望著安生一字一頓道:“為師師承鬼醫孫晟,祖師爺便是藥王孫思邈。”
安生整個人都激動起來,甚至開始輕顫。
其一,便是莫說藥王孫思邈婦孺皆知,就連鬼醫孫晟的名號也是如雷貫耳。只是鬼醫一生行蹤飄忽不定,世人求醫可遇不可求。難怪冷南弦如此年輕便大有作為,原來是名師出高徒。
其二,令安生最為激動的,是冷南弦的自稱“為師”,她自作聰明,師傅師傅的喚了兩日,冷南弦卻是從來不曾明確地表明自己的態度。今日這樣稱呼,難不成是已經應下收她夏安生為徒?
安生歡喜地襝衽就要拜倒在地,被冷南弦一把攙扶住,沉穩有力的手穩穩當當地托起了她的手腕,令安生下跪的動作一滯。
“你天資聰穎,又有不可動搖的學醫決心,的確是學醫之才。不過,我藥王門生,最為看重的,乃是醫德。
祖師爺曾經說過人命至重,有貴千金,貴賤貧富,一視同仁;長幼妍蚩,皆如至尊;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而大醫精誠。我等行醫者,救死扶傷乃是己任,對待病患需無欲無求,不可帶有功利之心。
為師初始,擔心你心術不正,所以考驗你這些時日。如今見你面對病患,認真負責,不畏強權,不計得失,有醫者父母心。已經提前通過了為師對你的考校。所以,為師決定,將祖師爺傳下來的醫術教授于你。希望你能承襲我藥王一脈醫德,并且發揚光大,濟世救人。”
安生傾心聆聽冷南弦教誨,喜出望外,焉有不應之理?她點頭如搗蒜,喜不自勝道:“多謝師父慷慨授藝,安生定然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冷南弦滿意地點點頭,轉過身來,拿起案上火折子,將紅燭引燃,然后取過三支香,恭恭敬敬地行跪拜大禮。而后方才起身對著安生道:“敬過祖師爺,便可以正式學醫。”
安生依言上前,虔誠地磕頭奉香,而后再轉身對著冷南弦,伏地行過拜師大禮,冷南弦端坐上首,坦然受了,自然少不得一番諄諄教誨。
安生十分珍惜這個得來不易的機會,是一定要刻苦磨礪,小有所成的,對冷南弦愈加恭謹。
用午膳的時候,冷南弦便向著千舟與馮嫂宣布了收安生為徒一事。
千舟最初對于安生這樣快就登堂入室,成為了自家公子的徒弟頗有微詞,還甩了個白眼給她。
但他原本就不喜學醫,所以對于安生輕而易舉地超越他,并且搶了他的風頭很快就釋然,隨著熱燙的蹄花湯順進了肚子里。一下午仍舊屁顛屁顛地跟隨在安生身后,插科打諢,與安生拌嘴逗趣,關系愈加地親密。
廚娘馮嫂,是一個壯實而又直爽潑利的中年婦人,一回來見到井井有條的廚房,心里就已經先行歡喜上了安生,在見識了安生行云流水一般嫻熟的刀工與廚藝之后,更是嘖嘖稱贊,喜歡到了心坎里。
安生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天都歡喜得眉眼彎彎,小嘴也甜得仿佛抹了蜜糖一般。
而冷南弦那一屋子的藏書更是令她如魚得水,猶如干涸了許多年的荒漠,猛然間得到了春雨的灌溉,貪婪地近乎于瘋狂地吸收著甘霖,看看這一本,摸摸那一本,全都愛不釋手,恨不能懸梁刺股,不眠不休,將它們全都塞進腦子里。
一日過得飛快,安生一直到回府的時候,才知道冷南弦上午對著千舟低聲吩咐了什么。
藥廬門前停了一輛紫檀馬車,云錦華蓋,凹凸有致地雕刻著麒麟送福圖案,看起來華貴非凡。
安生第一感覺便是藥廬里有訪客,或者說有達官權貴前來求診。
她頓住腳步,猶豫是否應該留下來。
馬車上跳下一位紅光滿面的老者,放下腳凳,向著安生微微一躬:“安生姑娘,請上車吧。”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扭身看看身后,千舟正在院子里,沖著她擠眉弄眼地呲牙一樂。
“我?”安生有些難以置信。
老者“呵呵”一笑:“公子吩咐,日后便由老兒負責接送安生姑娘,您有什么吩咐盡管開口便是。”
“您說這是師父的馬車?”
老者頷首:“公子交代,若是姑娘也覺得過于張揚,不方便的話,過兩日便重新打制一輛烏蓬馬車,暫且委屈姑娘幾日。”
安生的確是有這樣的顧慮,被冷南弦一言戳中了心事。暫且不說這樣的馬車過于華貴,行在路上太過于張揚,就連上面雕刻的花紋,也不是尋常百姓所能承受。她若是果真乘坐這樣的馬車回府,被薛氏與夏紫纖看到,豈不招惹無端麻煩?
她訕訕一笑:“不必麻煩您了老伯,我這便去說與師父知道,我自己走路即可。”
“公子的安排你也不聽?”千舟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了出來:“你若是敢回去拒絕公子的好意,我敢擔保,定然沒有你好果子吃。”
老伯也是展顏一笑:“我家公子的脾氣就是這般執拗,既然吩咐下來,姑娘便是卻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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