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姐辛苦了。”
變得明亮起來的三樓走廊中,金易得一臉嘉許地向虞念白說道。
說這話時,他神色如常,顯然根本不曾意識到,來自于虛空中的某個人或什么,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膽地拿走了虞念白的手機。
連金大妖都未曾察覺之事,自然更遑論那三個小輩了。
宿玉昆話嘮、宿玉岡安靜、虞念白恭敬有加,所有人都是一副“歲月靜好、除魔斬妖”的模樣,唯有全控視野的蘇音,心頭大是悚然。
那只蒼白的手是從什么地方來的?
事后回想,那只手的手腕處似乎還連著一截殘破的衣袖,那衣袖的質料很細膩,應該是絲綢之類的高檔料子,袖緣處還有著蕾絲樣的紋飾,做工相當jing致。
但是,無論質料和做工如何之好,這袖子也已十分破舊,就仿佛穿了一輩子沒洗過。
那么,重陽中學詭異事件的始作俑者,會不會便這只手的主人?
蘇音反復回憶著那短短一瞬所看見的一切,意識前所未有地清醒。
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在無限視角之下,任何細節都不可能被忽視或淡忘。
即便那只手的現出與隱沒快到了極點,蘇音也能準確的捕捉并加以分析。
時間粒子狀態下蘇音眼中的世界,約等于她可以同時看到并記住數萬個監控攝像頭畫面。不僅視角是全方位的,意識亦呈分散集約之勢,正所謂N心N用,每一個粒子都兼具觀察與思考之能。
真好用啊。
蘇音已經漸漸習慣了這樣的自己。
唯一的遺憾是,木有實體。
啊,有時候會感覺到一點點的空虛呢。
蘇音那數量龐大的N個意識中的某一個意識,發出了如上感慨。
然而,這感慨的余波尚未散盡,蘇音便驚異地發現,在走廊的某個角落,一只蒼白的、臟兮兮的腳丫子,驀地自虛空里探了出來,腳尖朝前、輕輕一踢。
“嗡——”
跡近于無的粒子波動,在這一刻終是顯露出了幾分端倪。
隨著這陣波動,被某個不可名狀之人或物盜走的虞念白的手機,便如同電影特效中的閃現畫面般,倏地出現。
那只腳旋即便縮了回去,一如半分鐘前那只蒼白的手,速度快到讓人來不及眨眼。
蘇音呆呆地看著那只腳消失的地方。
那個角落被走廊突起的墻體遮擋了一部分,角落上方懸吊著一根燈管,燈管已經完全損壞了,電線裸露在外,上面結著一層蜘蛛網。
“哎,這地上怎么有個手機啊?”宿玉昆看見了地上的手機,立刻大呼小叫起來,其情其景,恰是當時情境的再現。可蘇音卻已無暇再看了。
這一刻,她感覺到了某種詭譎的異動。
那是一種極其微妙、甚而可稱為玄奧的變化,與她平素感知到的波紋狀、水平面形態的時間異動不同,這里的時間異動,更類似于一種短距離的高速跳躍。
因其跳躍的頻率、速率皆極為密集,如同高速閃動的光點一般,身處其中,反倒會產生一種恒定不變的錯覺。
在此之前,蘇音便是被這種錯覺給欺騙了,誤以為這條走廊的時間是處于常態下的,直到那來自虛空的一手、一足,短暫地破壞了這種常態,才讓蘇音從被撕開的時間一隅,察覺到了這些許異樣。
于是,蘇音心頭的悚然變得愈加地劇烈。
這詭物居然是時間系的?那本宮還怎么殺它?
如今蘇音可是連只手都化不出來,就算要拔青絲刀子那也拔不出啊?難不成純用意念砍人?
蘇音以萬分之一的意識吐著槽,余下的絕大多數神識與視線則忙于觀察、分析與整合各類信息,并實時監控場中的一切。
約二十秒后,蘇音眼前的畫面陡然變得不穩定,時間粒子跳躍閃縮的幅度亦大大增加。
如果說,此前走廊里時間的流動,是一曲節拍詭異但卻演奏得還算四平八穩的樂章,那么此時,這詭異的曲調便已被無形的什么物質打亂,其粒子運行的規律亦受到了外力的強行干預。
一種類似于雜音的干擾波,漸漸壓制住了方才平穩的旋律。
一道人影,出現在了走廊里。
那是個穿白衣的女人。
披散著的腥紅的長發、死人般青灰色的臉、緊閉著雙眼的女人,猶如無數粒子構成的畫面,由模糊而清晰、由二維扁平圖形漸而凝實成三維立體人像,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長廊之中。
更確切地說,是鼻子對鼻子、眼睛對眼睛地,與金易得貼面而立,那張恐怖的死人臉和與金易得相距不足二十公分。
蘇音直嚇出了一頭白毛汗。
雖然此時的她并沒有頭,也不可能在粒子狀態下流出汗來,且這終究是已經發生的過去式,她無法干涉。
可她現實中的實體還是有頭有汗的啊。
因此,大驚失色。
再看咱們金大妖,人家依舊是那么地優雅從容,面上帶著長輩看晚輩的那種寬縱的笑,笑瞇瞇地看著三個小輩在那兒說話。
看得出,他既看不到、亦感知不到白衣女人的存在。
白衣女人仿佛在打量金易得。
在她緊緊閉起的眼皮底下,那兩丸眼珠正動也不動地凝向正前方——亦即金易得眼睛的位置。
完全赤果果地對視。
蘇音于是發現,白衣女鬼(暫名)原來是懸浮在半空的,她的實際身高目測不超過一米五。
當然,以白衣女目前的狀態,身高根本不成問題。
她似乎可以自如操控時空粒子,并以跳躍方式進行移動,就如三維畫面碎散之后再進行重組。
也正因此,當白衣女移動時,她的身后會留下一道逐漸黯淡的人形光點軌跡。
總之,那種觀感很難用語言形容,即便是最有想象力的科幻電影,也做不出與之相類的特效。
白衣女人打量完了金易得,便轉著眼皮下的眼珠子,向前平移約有五公分,蒼白干裂唇緩緩張開,吐出了一連串復雜怪異的字節:
“茲*卡巴#!*”
她這是在說話?
蘇音猜測道。
講真,這種如同電磁波一樣的雜音,很難讓人相信它是從人形物的口中發出的。
說好的全世界都說普通話呢?
此時,白衣女人已經伸出了一只蒼白的、蘇音覺得特別眼熟的手,虛虛按在金易得的腦袋上,另一只手則如同抽取什么東西一樣,拈著兩根手指,從金易得的腦袋里,拉出了一絲灰白色的線束,隨后,仰頭一口吞下。
蘇音再度嚇了一跳。
這也是能吃的?
可看白衣女子的表情,她似乎真的是把那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兒吃下去了,那張死人臉上居然還露出了一絲回味。
就很離譜。
再之后,蘇音才終于反應過來,被這女從吞下去的,很可能便是金易得遺失的那部分記憶。
白衣女以人的記憶為食?
蘇音感覺很不可思議。
吞下那些灰白色的線束之后,白衣女人在原地站了片刻,仿佛是在進行消化,然后她便又從那件很破舊的女式睡裙里,抽出了一縷銀色的虛線,用力往金易得的腦袋里塞。
未果。
金易得身上浮動著大片鉑金色的華麗輝光,如同有形的屏障,將那銀白的絲線阻擋在外。
嘗試了數次之后,白衣女人像是氣餒了,低聲呢喃了一句什么,伸手“啪”地打了個響指。
剎時間,金易得原地消失了。
白衣女慢慢邁開腳步,身形閃回般地移動著,對余下的三個小輩也如法炮制。
與金易得不同的是,虞念白他們并未抗拒掉那些銀亮的絲影,每個人的腦袋里都被塞了一根。
這會不會就是那三位雞湯大師的雞血之源?
蘇音覺得很有可能。
此外,從虞念白他們腦袋里抽取出的記憶束,好像也比金易得的更粗長些。
這或許便是金易得與那三個小輩之間有所區別的原因了。
他失去的記憶最少,且情緒也是最平穩的。
所以,這個白衣女詭到底是什么來頭?
吃人家的記憶不說,還強行灌雞湯?
這是一腔熱血的女鬼?
蘇音簡直不知該從哪里吐槽。
懷著一種復雜的心情,蘇音重新返回現實世界,第一時間看向放在一旁的手機。
二十點整。
距離她進入時間回溯,只過去了一秒鐘。
這也再次證明了,時間回溯對現實世界沒有任何影響,哪怕蘇音身處于鬧市,周圍的人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
這自然是好,但蘇音的心情卻并不輕松。
那個詭異的白衣女,很讓她頭疼。
操控時間、吞食記憶、強塞雞湯,完了還喜歡偷東西再還回來。
總感覺不像個正常詭。
所以這到底是個啥玩意兒?
還有,她說的那詭語又是什么意思?還是說那只是她無意識瞎哼哼?
蘇音試著理出一條像樣的脈絡,可卻越想越混亂,正絞盡腦汁地思考著,驀地,耳畔傳來了一個細細軟軟的聲音:
“踏馬地。”
蘇音一驚。
這誰在罵人吶?
“茲*卡巴#!*”
軟糯的聲音發出了一串電子頗為耳熟的電子噪波,而后,又是標準而清晰的三字經:
“踏馬地。”
此時,蘇音終是找到了聲音的來處,低頭看去,便見小雪藤張著兩片銀色的葉子,葉脈上兩個灰白的斑點像是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看著她。
小雪藤醒了。
蘇音很開心,正想要笑,可再一轉念,她便又板起了臉。
不是,這廝怎么剛醒就罵人啊?
熊孩子果然欠收拾。
蘇音一面想著,一面已然在手指上凝出了一個針尖大的靈力拳頭,威脅地沖著小雪藤晃了晃:
“小孩子不許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