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洗手臺前,韓浩宇近乎挑剔地審視著鏡中的自己:
衣著得體、發型利索、胡子也刮得很干凈,整個人縱使稱不上朝氣蓬勃,卻也能說得上很有jing神了。
他用力拍打了幾下臉頰,最后一次給自己鼓了鼓勁,便拎起背包朝大步走向玄關。
“嗡嗡——”
衣兜里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他一面擰開門鎖一面掏出手機,旋即便是一愕。
手機屏亮得晃眼,屏幕上落英繽紛、浮云裊娜,著青衣的仙子正凝目望向眼前的桃樹,露出美好的一剪側顏,身上衣袂被輕風卷起,廣袖如舞,宛若即將乘風而去。
這不是蘇音那段錦鯉視頻?
韓浩宇一手抓著門把手、一手抓著手機,怔了好幾秒才恍惚記起,昨晚他忙著滾去pc端舔屏,然后就直接上床睡覺了,手機卻一直放在旁邊沒管。
而今早起床后他又忙著梳洗,若不是播放視頻的軟件自動提醒,他可能還真不知道手機居然一直就停在了昨晚的界面。
韓浩宇下意識地點擊了播放按鈕。
來都來了,那就再拜一下錦鯉唄,反正也不差這幾秒鐘。
重新欣賞了一回美麗的仙子,韓浩宇才舒心地將手機收了起來,同時慶幸自己有每晚給手機充電的習慣,此時的電量依舊是滿格。
身為電量不足恐懼癥的一員,每天出門時手機電量如果不是百分之百,會很焦慮的。
收好手機鎖好門,韓浩宇從樓梯下了樓。
年輕人腿腳快,權當鍛煉身體了。
當他來到小區側門時,正好是早上七點整,旁邊樓幢里傳出了“華夏新聞聯播”的報時聲。
相較于人來人往的小區正門,側門堪稱人跡罕至,主要是鐵門長年上鎖,只開了一扇小門供步行者進出,車輛是無法出入的,此外這里離地鐵站也遠,要繞上好一段路。
韓浩宇卻習慣于從這里走。
門外那條不寬的馬路上種了好些杉樹,他喜歡走在筆直林木下的感覺。
他推開門跨過門檻,驀地耳邊炸起一聲巨響,那聲音大得如同發生爆炸,滾燙的氣浪沖得他身體和呼吸同時窒住,腳下的地面也震動了幾下。
地震了?
韓浩宇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扭頭往旁看,卻見一輛大卡車半個車頭直陷進了小區外墻,墻體被撞得塌下去一大塊,碎石子和玻璃渣散落了滿地,癟掉的車頭還冒出陣陣濃煙,隱約能看見車子里有人,車窗上的血跡則表明車里的人情況很不妙。
是出車禍了。
韓浩宇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
而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他心里記掛著的,還是今天早上的面試。
那是關乎他前途的大事。
可是,他的身體卻近乎于本能地動了起來。
冷風裹挾著燒灼的熱氣瞬間撲上身,他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向卡車,奔跑的過程中一把扔掉公文包,來到車前他立刻拉住變形的車門,使出吃奶的勁兒拼命往外拽,同時發出一聲大吼:
“來人啊!有人受傷了!”
早上七點的都市已然蘇醒,雖然這條路很幽靜,卻也不乏早起的上班族與各色路人。
而在最初的震驚過后,人們被這一聲大吼聲喚醒,立刻就有人沖過去幫韓浩宇一起拉車門,還有人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安靜的馬路瞬間變得喧囂嘈雜起來。
接下來的一切,在韓浩宇的感知里就像一場夢。
車門被七手八腳地拉掉;渾身是血的司機被眾人抬了下來;卡車雖然撞壞了但卻幸運地沒有發生爆炸;有好心的住戶從家中拿出被單給傷者蓋上;警車和救護車嗚哇嗚哇開了過來;警察與醫護人員的到場為混亂的局面帶來了秩序……
直到走出地鐵站、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吹得縮起了脖子,韓浩宇才終于生出了幾分實感,同時亦覺出胳膊有點涼颼颼地。
他低頭看去,袖口不知什么時候破了個大口子,手掌也刮破了好幾處,這不看還沒啥感覺,一看那血糊淋拉的傷口,他便覺得火辣辣地疼。
這疼痛刺激著他有些麻木的神經,他伸出手整理衣袖,亂糟糟的思緒也隨之回歸,一些此前忽略的細節、一些不曾去想卻深深刻進腦海的記憶,在重新活躍起來的腦神經元中飛快重組并排列整合:
出車禍的那條路他每天都會走;
今天他特意比往常提前了半個小時出門;
出門前突然亮起的手機以及被耽擱的那一小會兒……
走在人聲喧囂的市中心cbd,繁華的街景與滿大街的漂亮妹子并不能帶給韓浩宇絲毫慰籍。
他的面色一點一點地變得蒼白,一股細微的、冰涼的、通常被人們稱作“后怕”的情緒,在這一刻從他的腳底板直沖后腦勺。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當時他的手機沒有亮了那么一下,如果手機屏不是恰巧定格在了視頻播放頁面,如果他不曾順便拜了一下人形錦鯉,那么,當大卡車失控時,他應該正好拐上那條路。
畢業于某知名大學理科專業的韓浩宇可以很明確地將這個“正好”,jing確到十二秒。
十二秒鐘,足夠他走出小區側門并來到卡車撞墻的那個位置,走快或走慢兩步并沒多大差別,畢竟車頭都陷進墻體了,可見彼時的車速有多快。
別人韓浩宇不知道,他只知道那車速絕對快過他從大腦反應到肢體再到運動起來的速度。
躲不過去的。
如果沒有那幾個如果,如果沒有那十二秒,他今天會死,并且,死得很難看。
想象一下兩片面包里夾著的肉餅。
那就是韓浩宇死亡的形狀。
而現在他卻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并沒有被卡車與小區外墻合力做成一塊漢堡。
虛汗開始不停地往外冒,擦了一層還有一層,韓浩宇失魂落魄地朝前走著,臉色白得比身上的白襯衫還要白一個色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應聘公司的。
當他滿頭滿身冷汗、狼狽不堪地坐在等候區接受眾人側目時,他才終于意識到,他好像……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