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有錢的俊俏后生,自然是鐘幻。
鐘幻抵達魏縣的時候,恰逢蓮花郡王給孟春林送行。
畢竟年紀高大,魏縣的正事告一段落,孟老心神一松,多年的宿疾便壓制不住,渾身關節酸疼難忍,便跟蓮王告辭。
這種情形之下,蓮王自是不會不允。不僅親手賜了賞,許諾了一定會請陛下親筆嘉獎,還不顧身邊人的勸阻,執意親自送老大夫出城。
吳夔等人忙也要陪同,蓮王又都攔了,跟他們分解:“孟大夫最透徹。這個時候,必不愿出這樣的風頭。小王不過是想盡盡自己的心。”
眾人只得留下。
孟春林聽說了,十分欣慰,逢人便贊:“蓮王是個少見的明白人。”
于是當鐘幻終于繞開了北上的流民潮,抵達魏縣時,卻被通知:等著!蓮王殿下正在給孟老大夫贈別呢!
蓮王?
車簾后頭的鐘幻挑了挑眉。
“哇!蓮花郡王嗎?那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他怎么會在這里?!啊?什么?他是欽差?來賑災噠?!啊呀他可真是太厲害了!蓮王殿下在哪兒哪?能看看嗎?我我我我想下車去看看他!不用近,遠遠地瞧就行!”
小丫頭嘰嘰喳喳,興奮得雙顴通紅,一雙小手緊緊地抓著袖子舉在胸前,樣子就像一只可愛的小狗。
鐘幻往旁邊躲了躲,哼道::“全天下最可怕的就是腦殘粉……”
車夫在車轅上,忽然咦了一聲。
“怎么啦怎么啦?”小丫頭就像是聽見了號令槍一般,瞬間撲了過去。
“好似,蓮王下車了……”車夫喃喃著,忽又輕笑了一聲,偏頭問道,“小郎君,這蓮王的相貌果然名不虛傳。即便對上您,也毫不遜色啊!您要不要出來瞧瞧?”
對于自己這具皮囊,鐘幻表示的確是極度滿意的。
然而,這并不妨礙他對其他美好事物的欣賞。
——我與城北徐公孰美這種事,基本上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車簾一挑,小丫頭先迫不及待地鉆了出來,后頭跟著動作舒緩自在的鐘幻。
甚至,高高站在車轅上的鐘幻還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坐車坐得僵死了。回頭再弄匹馬吧,還是騎馬舒服。”
這般做派,旁邊跟著一起等待的其他人便不經意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看,立即便驚呼起來:“喲!比蓮王還俊俏!”
這一聲,周遭的目光唰地集中了過來。
早就被人看慣了的鐘幻心理素質無比強大,平靜地雙手攏在袖子里,遠眺蓮王。
“那位老人家是什么人?孟老大夫?是誰?哦哦,救治魏縣疫病的大功臣?那這老爺子厲害!怎么蓮王就這么輕易地放他回去了?啊?疫病不是他主持防治的?那是誰……”
雖然眼睛在看美人,但眾人口中卻在不停地低低交流著魏縣的消息。
“……余娘子?已經走了?哦!對對!我也聽說了!說是去年過世的那位天下第一神醫的徒弟!醫術可厲害了!”
鐘幻的臉漸漸繃了起來,漸至面無表情。
疫病,師妹,走了。
這三個關鍵詞讓他的心情沉重起來。
前頭的送別已經完成,孟春林的馬車悠悠而去,蓮王也轉身準備回城。
一轉頭,旁邊圍著的百姓中,恰有一人,比旁人都高些,站在馬車之上。蓮王掃了一眼,立即便頓住,凝神細看。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一觸。
竟然,如此,之帥?
蓮王有些發呆。
除了自己攬鏡自照,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咦?那人怎么躲了?
“殿下?”晴鶴在旁邊低聲提醒,“城門還禁著呢!”
蓮王醒過神來,嗯了一聲,鉆進了馬車。
“低調”的儀仗迤邐回城。
被堵在城外許久的百姓們也慢慢地往里走去。
回到馬車里的鐘幻臉色不太好看。
小丫頭非常有職業精神地迅速從見到蓮花郡王真人的興奮中恢復過來,小心翼翼地探問鐘幻:“小郎,您怎么了?”
鐘幻不做聲。
車夫在外頭,偏偏頭,無奈地露出個苦笑,低聲道:“小郎,一會兒安頓下來,小人去打聽打聽吧?卻才似是聽人提起了您那位師妹?”
“嗯。”鐘幻秒答。
小丫頭悄悄嘟了嘟嘴,做個鬼臉,可愛地吐吐舌頭,笑著岔開話題:
“魏縣正經是決口的地方,如今才不過月余,竟然便收拾干凈了。看著外頭井井有條的樣子,可知這一任的官兒竟然是少見的好官呢!”
鐘幻不在意地伸手微微揭開馬車窗簾一條縫,往外看。
粥棚,大灶,開水。
他瞇了瞇眼。
還有口罩、帽子、防護服、手套。
的確是師妹來過了。
“臭丫頭!”
鐘幻終于忍不住,低低地咬牙罵出了聲。
天下的瘟疫千萬種,她知道她碰上的是哪一種?她知道她碰上的傳染媒介是什么?萬一被染上呢?!
膽大妄為的小混蛋,二傻子!
“小郎君……”小丫頭好奇地湊過來看他的表情,“婢子沒聽錯吧?您這是在埋怨您那位寶貝師妹呢?”
“埋怨!?她要是在我眼前,我打死她!不打得她半個月起不來床,我就不是她親師兄!”
鐘幻這脾氣被這一句話給直接點爆炸了。
連小丫頭,帶車夫,都嚇了一大跳。
“小郎……可是怪罪令師妹不該幫著防疫?敢是,令師的秘方被她散播了……”車夫遲疑地猜測。
“什么秘方!?是病就有藥,是藥就有方。其中配伍分量,哪一樣不得因人而異?秘什么秘?!治病救人,都拿出來大家研究才好呢!”
鐘幻怒氣沖沖,“我是氣她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手都敢伸!她又沒那兩把刷子,真把自己折進去了,死我前頭,讓我怎么跟師父交待!?”
咬著牙地恨罵不絕:“天生就是個無知無畏膽大包天的二傻子!早晚有一天被她個小混蛋氣死!等我進京找著她,不先狠狠給她下個藥,打她個生活不能自理,我就不姓鐘!”
這一下,傻子都能明白過來,鐘幻這是心疼師妹,擔心后怕,不知道怎么好,才變作了憤怒。
小丫頭捂著嘴吃吃地笑。
車夫則高高地挑起了眉,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家主可說了,您那本姓,還真不是“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