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聊什么?”
開心起來的沈沉直接便去了鐘幻身邊坐下,伸手去拿他碟子里的山楂糕,咬了一口,皺皺眉放下。
“你先跟我說,你怎么忽然跑了出來?”鐘幻把山楂糕和自己的清茶都挪開,變魔術一樣,從桌案下頭的小格子里摸了摸,拎了一個小布袋出來,遞給她。
沈沉嘻嘻地笑,打開了,是一袋葵花籽,便一顆一顆拿出來嗑著,含含糊糊道:“六嫂疼我,昨天下晌給宮里遞信兒,說從師兄這里拿了許多吃食回去,不太懂該怎么吃,先后次序什么的。請我出來。
“母后就說,她這一準兒是饞了,想再跟你要吃的,卻不好意思。所以高高興興地讓我今天直接來師兄這,多弄些吃的給六嫂送去。”
蓮王呵呵笑著,連連點頭,輕輕軟軟地說道:“這倒還真是息王嫂做得出的事情。”
“當然,上次人多,我的確有些事沒跟師兄說完,所以才來的。”
沈沉笑了笑,把瓜子放在了桌子上,拍拍手。剛要說話,卻見鐘幻往那袋子處伸手,忙搶了回去,塞進懷里,還順便瞪了他一眼。
然后方開口道:“中秋之時,太后娘娘派到東寧關給宗悍做西席的那位阿監回來了一趟。”
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猶豫了一下,忽然歪身到鐘幻耳邊,悄悄地問:“師兄,我要當著他們倆的面說么?”
看著她的傻樣,鐘幻十分無奈,抬手往她光潔無比的腦門上輕輕敲了一記:“話都說到這里了,你不直說,他兩個回家去疑神疑鬼,難道就好了?說罷。”
沈沉嘻嘻一笑,摸了摸額頭,方再度轉向那兩人,正色肅然道:“宮里的陛下底色上是個荒唐性子。”
蓮王聽得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私下里,跟鐘郎說話,都是這個樣子的!
他們竟然如此……毫無忌諱……
“然而目下因為有韓震和左右相這三位托孤輔政大臣在側,他不得不百般忍耐掩飾。”
沈沉的神情堅毅,似是下了決心一般,沉聲道:“宮中荒唐之事,層出不窮。之前皇后娘娘掩耳盜鈴,如今卻都已知曉。”
三個男子同時蹙起了眉。
若是潘家跟永熹帝已經存了疏遠之心,那只怕在制衡韓震一事上,他們會多出一層不可避免的私心——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前天來錢宅的時候,潘靂會硬頂著眾人的異樣目光,仔細巡查了錢宅。事后又極為有眼色地讓出了空子,使得太子能夠跟宗室里年輕一輩最出色的幾個人有機會親密相處。
潘家的確改變了行事方法。
蓮王輕輕地嘆了口氣,一向挺直的脊背,竟有了一絲佝僂。
沈沉眉梢輕動,看了他一眼,轉開目光,繼續說道:“而那位從東寧關回來的阿監,透露給太后娘娘,陛下給宗悍下了密旨,令他查訪西齊和北狄的動靜,尋找出擊北狄的機會。”
眾人大訝!
“宗悍置之不理,甚至嗤之以鼻。”沈沉平心靜氣地補充了這一句,然后頓了頓,看了蕭寒一眼,又道:“那位阿監覺得宗悍輕視皇帝,只怕心中有私,便去了幽州求見蕭節度使。蕭節度使避而不見。又求與蕭二十二郎一見,最后見他的卻是蕭夫人。”
蕭寒苦笑著摸了摸鼻子。
他若是在幽州,怎么可能不見荀遠?
蕭家這也是沒了法子。
“蕭夫人是個聰明人,因此跟那位阿監表了一個態:蕭家必定會聽朝廷的。”
沈沉淡淡地又看了蕭寒一眼:“可是咱們都知道,朝廷的不等于陛下的。所以,河北道的兩員大將,啊不,兩尊鎮山太歲,都不同程度地表達出了對陛下的輕視。”
三個人輕輕地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
身為君主,若是發現臣子存了這種心思,翻臉只怕是遲早的事情。
“我知道,你們三位聚在一處,必定是在商議如何對付韓震。”
沈沉說到這里,住了口。
三個人看向她,不明白她為什么停住。
門開了,阿嚢端著一個大木盤走了進來,滿面悻悻:“廚下說了,才做好的新點心,請郡主嘗嘗。”
三個人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鐘幻手里的折扇不輕不重地敲在沈沉的肩膀上:“你個吃貨!”
“說的好像你不是似的!”沈沉咕噥著,兩只眼睛黏在木盤上。
除了桂圓山楂茶和桂花糕,盤子上還多了三個小碟子,分別是茯苓芝麻糕、雞頭米和生菱角。
幾樣東西倒把鐘幻的眼睛看亮了,且先伸手去捏菱角,可猶豫了一下,又轉向了雞頭米:“再去弄點來,給蓮王和寒公子嘗嘗。順便跟廚下說,既然如此,午飯就晚些罷。”
沈沉先吃了兩塊糕,看著花廳的門關好,方拿了生菱角剝著,頭也不抬地說道:“可是如今看來,除了韓震,連北地的這兩位大將也都不大愿意看到陛下在太極殿再坐下去了。”
“這也是我們最大的憂慮。
“韓震會謀反,不假。將韓家一網打盡,也不難。可是韓震究竟為什么謀反,跟他聯絡的究竟還有誰?
“最重要的,韓震一倒,其實失去制衡的,反而是當今的那位皇帝陛下。
“到了那時,他倒行逆施起來,怎么辦?”
鐘幻再度斜靠在了榻上,有著一瞬間的茫然,“潘家?以那一家子的方直,哪里是咱們這位皇帝陛下的對手啊!”
“皇上雖然有些……涼薄,但似乎并不至于像你們說的,會……”蓮王覺得簡直無法形容這種感受,臉上也多了一絲怒氣。
“蓮王兄知道白永彬吧?他是替陛下煉制——那些藥的。就在牡丹之事以后,皇兄卻沒有治他的罪,號稱送回原籍,其實去了北邙山煉藥。如今,失蹤了。”
沈沉淡淡地看著蓮王,“而就在昨天,皇后娘娘告訴我,白永彬的失蹤是陛下在釣魚。他根本就不擔心別人知道他在用那些藥。因為有韓震做借口。
“我現在在想,白永彬去求娶牡丹,究竟是寧王殿下想要利用女兒獲知陛下的隱情,還是陛下想要利用牡丹,去監視寧王殿下。”
蓮王震驚到無法開口,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