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幻的話題倏然來去,最后竟然落到了白氏身上,倒令董一有些措手不及。
想了一想,方回稟道:“此事是董二的首尾,小人去叫他來問。昨天依稀聽說打探的人回來了幾個,也不知道有沒有些能用的消息。我去給您喚了他來。正好外頭我還有旁的事……”
說著出去了。
鐘幻看著他的背影輕笑,轉頭對阿嚢道:“我還以為董一天生是個刻板的性子,敢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沒發現么?他這陣子越來越愛說話了。”
“小郎愛說愛笑的,跟著您,咱們這些人都把日子過得輕松起來了。”阿嚢含笑給他送了一杯清茶過來。
鐘幻想想,覺得也對,笑著接了茶,道:“舅舅那一身的病,都是情志病,心情郁結鬧的。在外頭他倒是笑笑哈哈的,可是一回到家,我就沒見他露過笑模樣。
“說實話,要不是大姐心寬,就這么天天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都得把自己憋出點兒毛病來。”
阿嚢含笑又把他飲干的茶杯收回來,道:“所以小郎您,既是大夫,又是藥。有了您,家主和大娘子就都沒旁的心思了。”
這種話,鐘幻卻不愛聽,倒在躺椅上搖晃,哼了一聲,嘀咕道:“稀罕給你們家當藥呢……”
正說著,董二進來,給鐘幻行了禮,又沖阿嚢笑了笑,方低聲稟報道:
“已經查到了。極是令人匪夷所思。”
“講。”鐘幻一下子坐直了,臉上的表情也變了森然。
“那白氏祖籍便在幽州,世代書香。然而百年之前,就是大夏初立之時,東寧關曾經被北狄攻陷過一次,關內百姓,情狀甚是慘烈……”
說到這里,董二的聲音小了下去,猶豫著看了鐘幻一眼。
鐘幻放下了高高翹起的二郎腿,嗯了一聲:“我知道那一次。當時大夏立國不過七八年,自立的老夏王死了。新王即位,便稱了帝,尊了老王為夏太祖。
“三家分梁,各自不稱帝、只稱王。既是對彼此名分上的制約,也是保持了對大梁的最后一點敬意。可是,大夏的這位新帝,卻不肯管這么多。
“當時宗家便不高興,只留了兩三個支庶子弟看守東寧關,余下大隊嫡系卻帶了若干死士,一路潛行來了洛陽……
“可是,他們的兵諫未成。剛走到大河,便聽說北狄破關。
“那一次,河北道十室九空、慘不忍睹。”
鐘幻低下頭去,看了自己的手許久。
董二和阿嚢對視一眼,并不敢出聲。
“你接著說。”鐘幻自己回過了神,再度躺到了椅子上。
“便是那一次,白家元氣大傷,再也不復往日榮光。他家人又不善稼檣,只能苦苦支撐,連女眷都出門勞作。
“而為了反擊北狄,大夏那位新帝親自率兵馳援東寧關。路過幽州時,意外遇到了白家的一位小娘子……”
董二輕聲說到這里,看了驚愕的鐘幻一眼,低下頭去,輕聲續道:
“那白氏小娘子終身未嫁。生下的孩子假作成白家的幼子。那便是郡主生母的父親。
“不過這一位郎君身子孱弱,只留下了白氏這一點血脈便英年早逝。所以,先太宗所遺在關外的這一支,便只有郡主和她的胞兄而已。”
鐘幻愣住了。
二傻子,竟然是南氏的血脈?!
“此事余家可有人知道?”鐘幻瞇起了眼。
“應該不知道,否則以余家大房的功利,又豈會對二房的這一對兒女如此苛刻?
“但若說不知道,余簡對這一雙兒女的態度,又很是怪異。一方面不聞不問,一方面卻又極為看重。
“可這種夫妻之間的閨帷之事,小人等實在是探查不到。”
董二彎下腰去,卻又悄悄地歪了頭,偷看了鐘幻一眼。
鐘幻也斜了他一眼:“你這個鬼……你是想讓我自己去問二傻子對吧?”
“郡主原本是個極爽直的人。小郎不是常說,郡主哪兒都好,就是這莫名其妙地對南家死心塌地,令人十分不解。
“如今,可不都明白了?您若是還有疑慮,以您跟郡主的情誼,當面問問,不就完了?”
董二彎腰更深,笑得諂媚了三分,“這樁事,早鬧清楚了,對您,對……咱們家,不是更好么?”
“滾。”鐘幻不高興,皺起了眉頭。
“是。”董二干脆利落地離開。
阿嚢小心上前,訥訥地想勸,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又有些挫敗地低了頭。
看著他的樣子,鐘幻倒是有些心軟,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一笑,說了一句:“嗓子有點不舒服,煮點芝麻梨子來吃。”
阿嚢驚喜地抬起頭來,用力點頭:“好,小人這就去廚房吩咐。”
“再給朱蠻傳信,說我有點兒悶,借他最近的好心情,過來陪我喝個小酒。”鐘幻笑著再加一句。
阿嚢連連答應著去了。
鐘幻倒在了榻上,眼神有著一瞬間的渙散。
真是個二傻子啊……
就這么點兒事,竟然不敢告訴自己?
怎么想怎么都覺得,還是不大對勁兒呢……
“回稟太后娘娘,那鐘郎的動作真夠快的,已經查到白氏的‘真實’身份了。”
椎奴從外頭匆匆進來,也不避諱沈沉,上來便輕聲地跟沈太后說道。
沈沉果然大吃一驚,呆呆地看著沈太后:“‘真實’,身份?”
“上回鐘郎來給郡主看診,郡主昏迷中,夢囈說,沒保住寧王血脈,對不住列祖列宗。”
椎奴含笑跟她交底,“此事重大。鐘郎手里又有錢家,只怕必會探查。若查不出點兒什么隱秘,想來會對郡主的身份起疑。
“太后便給白氏安了這么個身份。過些日子,若是郡主再出門時,鐘郎問起,可莫要說漏了。”
又把白氏的“身世”詳盡交待了,甚至連旁證的證人是誰、會怎樣說、會拿出什么樣的信物,都一一列了張單子,拿給了沈沉看。
沈沉捧著那張紙一路看下來,啞了半天,方呃了一聲:“如此說來,余縝四兄豈不是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