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容拉著單姑姑的手,灑淚而別。
倒是單姑姑,滿面笑容,欣慰地表示她得了個好結果,是大喜事,替她高興。
旁觀者冗長的告別,鐘幻倒是沒有半分不耐煩,只是無視——他正忙著跟沈沉說笑,聲音低低的私房話,沒完沒了。
“師兄,微容知道路,我就不送你了?”沈沉被他嘮叨得頭大,就想躲清靜。
鐘幻跟著她的話深深點頭:“嗯嗯,好。明兒個瓊林宴,蕭韻他們幾個……”
“走走!我送你!”沈沉二話不說,拉著鐘幻往外走,順便催促微容:“天晚了,我還得回來伺候太后晚膳呢!你們也趕緊回去,別耽誤師兄吃飯。他身子沒那么好,餓不得。”
微容這才正經又跟單姑姑和又新、阿鏑行禮告辭,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去。
“蕭韻那孩子好哄,估摸著麗娘只要把你搬出來,就會無往而不利。只是于玉璋關了這幾個月,迂腐方直的性子有點兒冒,端看今天蓮王能不能按住他了。”鐘幻輕輕地跟沈沉交待著外頭的事兒。
沈沉連連點頭,絲毫沒覺得自己的名頭被拿出去濫用有什么不妥,而是接著說道:“到時候上殿簪花,唯有一甲三位才有那個機會單獨跟皇上說話。
“只要蕭韻和于玉璋都不多事,尹禽那種極度識時務的人,應該不會亂來。師兄剛才說他是為了牡丹郡主遠嫁的事才去找你,后來卻不吭聲了,那便是蕭韻他們跟他說了實情了?”
“是。千針說,他們仨那十天除了寫文章,就是聊八卦。蕭家那個小喇叭恨不得把咱們在幽州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尹禽——哦對,至少你的事兒,他是都說過了。”
鐘幻說到這里就氣哼哼的各種不滿,“早知道他有這么多嘴,我當初就該專門修個塔,把他一個人關進去!
“蕭寒那么細致謹慎,卻把一個蕭家繼承人寵成這個樣子!我若不是跟他相交這一年,實在知道他不是個壞人,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捧殺了!”
沈沉樂不可支,笑了半天,搖頭道:“那孩子的性子,擱在幽州,倒是正合適。蕭寒總歸不會害了蕭家,這倒是可以放心的。只是以后咱們的事兒,該瞞他的,就得瞞著他了。”
微容在后頭低著頭跟著走,聽到這里,忍不住吃驚地抬起頭來看著沈沉的背影。
郡主連這種,這種,軍國大事,都這樣兒戲著跟小郎說么?小郎難道更喜歡這種議事的方式么?
自己……
微容輕輕地咬住嘴唇。
自己區區一個宮女,對這種事情,哪里做得到這樣舉重若輕……
“師兄以后有事怎么往宮里遞消息呢?”宮門近在眼前,沈沉這才開始覺得舍不得,無限依戀地仰頭看著鐘幻。
鐘幻寵溺地抬手輕輕敲了敲她的額角:“等那件事結束,你也就該出宮了。趙真守在承福坊,跟金二訴苦,說閑得發瘋。我讓寇連過去陪他喝酒聊天練功,寇連叫苦叫得山響,不過沒告訴你罷了。”
出宮啊……
沈沉頓時閉上了嘴。
宮里暗流涌動,種種勢力都蠢蠢欲動。這個時候讓她丟下沈太后自己出宮,她做不到。
鐘幻分明也知道這一條,嘆口氣,撫一撫她擰起的眉心,輕聲道:“你進宮這半年,川字紋都出來了。可見有多煩心。
“回頭你自己列個單子,看看到底還有多少事情要做。告訴我,我幫你都做完了,趕緊出宮,過兩天安生日子。”
“嗯。”沈沉只覺得心頭溫暖,抿嘴笑著點點頭,揮手跟鐘幻告別。
鐘幻笑一笑,轉身出宮。
微容跟在他身后,往前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忙回頭跪倒,給沈沉叩頭:“婢子拜別郡主。”
“好。好好活著吧。”沈沉輕輕笑一笑,并不伸手扶她,甚至把雙手都背到了身后。
微容伏在地上,肩膀輕輕地抖了一抖,再拜,這才起身,亦步亦趨地跟著鐘幻,慢慢去了。
沈沉看著她的背影,無比遺憾地搖了搖頭,長長嘆了口氣。
“郡主在可惜什么?”毛果兒的聲音忽然從她背后冒出來,幽幽的,帶著一絲陰森。
可沈沉卻沒有半點驚詫,帶著一絲悵然說道:“人心最可怕的就是隱隱約約的那一點執念。控制得好,它能激勵你成為人上人、凡間圣。控制不好,它就會讓你變成瘋子、魔鬼。”
“您覺得微容是瘋子,是魔鬼?”
“她現在還不是。可若是任由她心里的那一點貪念繼續膨脹下去,很難講會被誰利用、誘導、控制,讓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沈沉轉過頭來看著毛果兒,含笑道:“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師兄會突然開口,跟母后要了她出宮。她不僅會連累我,還會連累到很多人,很多,很多,很多人。”
毛果兒聽懂了這句話,渾身炸起的寒氣漸漸平復了下去,終于再度歸于從容自在,笑容也恢復了輕快討喜:“陛下聽說梨花殿送給了鐘幻一個宮女,讓小的趕著來問問,那宮女可要個名分?”
“你知道回去后怎么說吧?”沈沉笑著歪頭看他。
毛果兒呵呵輕笑:“當然是實話實說。畢竟那宮女以后還會有個更有趣的下場,大約會跟戲本子里差不多吧?”
“那就得走著瞧了。”沈沉假笑。
“陛下還有一句話問郡主,明兒個瓊林宴,您想去瞧瞧熱鬧么?”毛果兒看了看沈沉,眼神復雜。
沈沉愣一愣,笑了起來,道:“你替我回話:皇兄是要替我擇婿么?是的話我就去瞧瞧,不是就算了!”
“……”毛果兒捂著臉落荒而逃。
這位郡主的厚臉皮!
真是跟鐘郎有一拼!
那位夜神醫到底是個什么人,怎么教出來這樣兩個徒弟!?
果然,永熹帝一聽這話,躊躇起來,翻了翻第二天參宴的名單,皺起了眉:“這些人……”
“反正您若是漏出來那么一丁點兒意思,估計蕭家小探花能大鬧瓊林宴,非逼著您把郡主嫁給他不可!”毛果兒撇嘴咕噥。
永熹帝手里的名冊往御案上一扔,啪地一聲響:“那算了。亂哄哄的,誰知道都是些什么東西?還是讓在宮里陪著老太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