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王府終于生了長女。
永熹帝聽見消息,極為歡喜,分明醉在床上,竟掙扎著爬起來,親手寫下圣旨,賜了才出生兩三個時辰的小娘子一個極為喜氣的封號:春寶郡主。
又親口吩咐那送消息的阿監:“因最近忙著妹妹遠嫁的事情,這件事竟沒好生關心關心。朕和皇后這做兄嫂的實在是慚愧。這樣吧,明天晨起,皇后會親自去府上宣旨,順便好生看看小侄女。”
又親熱地問:“息王可給孩子起了名字沒有?”
阿監感激涕零,忙恭敬答道:“起好了。一張紙滿滿的,只是還不知挑哪個合適。怕是得等王妃醒了才做決定呢!”
永熹帝呵呵地笑,回顧潘皇后道:“這是個小娘子,當爹的總擔心名字起得不妥當,也是常事。”
“陛下說的是。”潘皇后笑盈盈的,又問那阿監,“太后宮里報了沒有?”
“恰逢太后遣了宮女阿鏑去府中送老參,問情形,誰知便那時生了。夜深了,王爺不大敢打擾太后,便請阿鏑順便報過去便了。”
阿監稟報了,又笑,“阿鏑跑得飛快,想必小人還沒進清寧宮,她就已經告訴了太后了。”
話音未落,外頭便有一個小宮女悄悄地走進來,見帝后都醒了,松口氣,笑道:“太后聽見喜信兒,高興得親自挑了好些東西。郡主說,明兒要親自送去王府,讓來請旨,順便問問,太子要去看妹妹么?”
“她總是會招惹著太子亂跑!”潘皇后先嗔了一句,再笑了出來:“他們這一輩兒如今就猛兒和春寶兄妹兩個,多親近些也好。陛下說呢?”
“也好,你明天便帶著和太子一起去吧。跟息王妃說,就說朕的話,讓她好生養息,再過個一年兩年的,趕緊給惟郎再生個小世子,一兒一女,才合個好字呢!”
永熹帝笑著點頭,又打了個呵欠。
眾人見他困倦了,忙都告退。潘皇后溫柔妥帖地服侍他睡下。永熹帝迷迷糊糊的,習慣性地握了她的手,喃喃低聲:“玉霜姐,你靠著我睡,不要走開。”
這一聲玉霜姐,直直地叫落了潘皇后的眼淚。
潘皇后跟著潘家兄弟們排名,學名用了一個霜字。可是當年潘魯生夫妻看到女兒便如珍似寶、心肝尖尖地疼愛,霜字前面便特意加了一個玉字。
潘玉霜長到十四歲,母親一病離世,因守孝,便耽擱到了十七歲尚未說人家。
那時候潘家不過是個尋常的武將人家,沒了主持家務的主母,潘玉霜早就成了忙里忙外的中饋小姐。這樣的小娘子,哪里能挑到什么好人家?蹉跎糾結,便拖到了她一十八歲。
當朝的太子要婚配時,先祥和帝和沈太后看了若干人家都不滿意,索性便辦了花會,讓太子自己去挑。
花會上,鶯鶯燕燕的討好炫耀,卻令太子不勝其煩,索性去了僻靜地方閑坐。卻恰好看見一個欺負一個,還有一個幫忙的。
潘玉霜第四個走過去,微笑著分解前三個人,只說了一句:“在宮里呢!當心被陛下和娘娘笑話咱們家里沒體統。”那三個訕訕散去,潘玉霜卻一個都沒籠絡,只管自己占了那個清凈地方。
太子看著她端莊閑適模樣,頓時被打動,命人悄悄打聽了底細,然后就害羞地先去告訴了沈太后。
可是最開始,先帝是不太肯答應的,尤其是發現潘玉霜和太子同年,甚至還大了幾個月。然而沈太后卻十分支持太子,所以到了最后,竟連個側妃都沒給太子挑,只抬了潘玉霜進東宮。
雖然懵懵懂懂成了太子妃,但一直在家里主持家務的潘玉霜對待太子溫柔周到,處置東宮又利落簡斷,令眾人交口稱贊。太子愈發依戀她,私下里甚至會半開玩笑地喊她“玉霜姐”。
待兩個人感情日深,床笫之間,“玉霜姐”三個字便成了更加旖旎纏綿的稱呼。
只是自從南猛降世、永熹帝登基,這個稱呼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然而竟然就在今時今夜,永熹帝聽見息王誕下女兒、半醉半醒之間,竟再度吶出了這個稱呼,勾起了潘皇后深埋多年的復雜思緒。
當下,雖然溫柔地果真靠著永熹帝睡下,卻兩眼鰥鰥,呆呆地看了床帳大半夜,直到快五更時才朦朧睡去。
待她醒來,永熹帝卻已經起身去上朝了。
青諍上來給她梳洗,輕聲告訴她:“陛下晨起瞧見娘娘滿臉淚痕了,半天也沒說話。婢子要叫醒娘娘,陛下說,娘娘這些日子累著了,讓您多睡會兒,不許叫的。”
潘皇后垂眸,只管梳洗,又吩咐人去門下問給息王府小郡主的冊封旨意,再讓人通知了梨花殿過半個時辰出發,又讓去看南猛準備好沒有。
眾人散盡,只剩了青諍一個人在跟前,潘皇后這才輕輕地說了一句:“心生怨懟,是后宮最大的罪過。”
青諍悚然一驚。
用過了早飯,潘皇后帶著南猛、沈沉,拉了兩三車的禮物,浩浩蕩蕩去了息王府。
恰逢鐘幻也拉了一車東西,連上蓮王、于玉璋、佟守端和蕭韻也都各自送了禮物過來,息王府熱鬧得沸反盈天。
進門看見這么多人,先高興壞了沈沉,拉著南猛便跟蕭韻佟守端一起去跑著玩,逛息王府去了。
潘皇后宣了旨意,笑著打趣蓮王:“我算女客,只管去看王妃。你便替了陛下好好恭賀息王一番吧,順便招待男賓。”
蓮王忙躬身答應。
鐘幻便回頭找沈沉,恨得跺腳道:“她到底是來瘋玩的還是來看望王妃的?偏該她去給王妃看脈息了,偏她跑得沒了影子。”
眾人呵呵地笑。
潘皇后撇著嘴搖頭嘖嘖:“搶著先說她不好,就怕我們責備不是?你這當師兄的怎么就小心成這樣?一個身遭,快被你遮得密不透風了!”
說著便對著息王笑:“你這當兄長的,好生給我們猛兒做個榜樣。明兒個想猛兒怎么疼你們春寶,如今你便該學著鐘郎,怎么疼才是!”
息王嘿嘿地摸著頭笑。
于玉璋和蓮王的表情卻淡了下來。
兄長應該疼妹妹不假,可永熹帝、息王、蓮王和潘皇后名義上最至親的妹妹,卻不是郡主,而是即將冒名頂替牡丹郡主名頭遠嫁的靜宜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