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觀前腳離開御書房,后腳永熹帝便命人宣宣威將軍潘大郎潘霆覲見。
御書房的門關得嚴嚴的。
半個時辰后,潘大郎木然著一張臉走了出來。
毛果兒看著他的表情,心中微微一頓,微笑著迎上來,輕聲提醒:“將軍想什么呢?這么出神,站了半天都不做聲。”
“哦!哦,沒什么。在想陛下交辦的差事該怎么辦才好。”潘大郎忙欠身謝了毛果兒的提醒,匆匆去了。
毛果兒看著他的背影,皺了皺眉。
這個樣子,可不是沒什么的意思。
轉頭看看御書房,忽然想起上一個跟永熹帝密談的嚴觀,眼皮不由得狠狠一跳!
所以,皇帝這是順水推舟依著嚴觀的話,命潘霆出去刺殺靜宜長公主了!
想到這里,毛果兒不假思索,交待給旁邊小阿監一句:“我去辦個急事兒,陛下問,答應我就來。”
跟著疾步出了院子。左右一看,瞧見潘大郎的背影正大踏步往清寧宮去,急忙撒腿追了過去。
潘霆是自幼行軍的大將,人高馬大,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毛果兒不過一個十六七歲的小毛孩子,追起來還真是費勁。看看再拐個彎就是清寧殿了,才堪堪攔住他:“潘將軍!潘大將軍!等,等等!”
看著上氣不接下氣扶著膝蓋喘粗氣的毛果兒,潘霆呵呵一笑:“毛總管喊一嗓子,我不就聽見了?何苦這樣追?”
“喊不得。”毛果兒連連搖頭,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兒,見所有的侍衛宮人都離得遠,這才拉了潘霆,悄悄地問:“陛下是不是讓您去殺長公主的?”
潘霆臉色大變,警惕地看著毛果兒,眼中閃過寒意:“毛總管此言何意?”
“我可不是要害你!”毛果兒一看就知道他不信,急得跺腳,想一想,前因后果一一都交待給了他,最后低聲幫他分析:
“咱們不說嚴監正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假道理,咱們只說這道旨意您辦了之后的事兒。
“長公主還在大夏境內,卻已經離開了宮城,名義上,現在一半是咱們的公主,一半卻已經是人家的大閼氏。就算您手段高明,干凈利落,一刀殺了,沒人發現。
“那您猜猜,依著咱們陛下的性子,他會不會立即昭告天下,通緝殺害牡丹長公主的刺客?不然,外頭的風評,只怕就會說陛下怠慢了寧王之女,這個名聲,陛下肯定是不擔的!
“到時候,咱們不說一萬,只說萬一,萬一查到了您的頭上,怎么辦?您敢說這是密旨,陛下就敢說你栽贓,連你帶潘老將軍、甚至連上皇后和太子,一起拿下!”
說著,毛果兒狠狠地拽他一把,瞪著眼睛吼他,“偏您現在竟然還想去清寧宮跟皇后娘娘商議這件事!”
潘霆的臉色數變,最后卻有了一絲沮喪:“難道我抗旨不成?”
“公然抗旨自是不行。可若是對方戒備森嚴,您無處下手呢?”毛果兒賊賊地給他出主意,“您就假裝是劫道的綠林,去沖一下車駕,搶些東西就跑。回來可以跟陛下說,那北狄使者似乎早已算到了會有厄運,緊緊地守著公主,讓您無法下手。”
“陛下說,若是無法除掉公主,便讓我提頭來見。”潘霆斗敗了的公雞一般,垂下頭去。
毛果兒看著他露在了自己眼前的脖子,心說這顆人頭大約是潘家最容易取的一顆了吧?!
“那您自己個兒做決定吧!是提了您自己的人頭回來給陛下,還是把您整個兒潘家都搭進去。反正我估摸著您心里也清楚得很,這世上的人頭,陛下就沒有一顆是舍不得砍的。小的言盡于此,告辭。”
毛果兒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畢竟跟智商低的人交往過多,容易連累自己。
潘霆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咬了咬牙,一跺腳,轉身往清寧殿相反的方向去了。
一路跑,毛果兒一路還在埋怨自己:“動不動就心軟,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回到御書房門口,守門的小內侍眼皮抽筋一樣沖著他猛遞眼神,毛果兒挑挑眉,剎住腳步,卻聽見里頭隱約傳來秦耳的哭訴聲,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心中更加后悔:怎么就為了一個潘家,竟讓了這么大的空子給秦耳?!若是讓他在其中再多攪合些事情,那只怕小郎和郡主商議的法子,就未必可行了……
“那老奴哪兒知道啊?您那么英明神武的,老奴一個聽令形式的蠢人,老奴上哪兒揣測您的用意去……”秦耳的哭聲持續不斷地傳了出來。
毛果兒心中頓時一松,肩膀都放了下來,泰然自若地抖擻精神,筆直地站在御書房門口,豎起耳朵來聽里頭的動靜。
果然,永熹帝一聽這句話,嗤之以鼻,冷笑一聲:“還當朕是傻子呢?當年就這么蒙朕,多年的手段都沒變過啊!”
指指下頭跪著趴在地上哭的秦耳,喝道:“朕自然是要用你的!不然早就殺了你!可是,你得能呆得住,得能靜下心來等得起!動不動就想鬧點兒故事讓朕看見,這就說明你心思不純!
“咱們君臣之間,不僅一次地擺明了說過:以你自幼跟朕的情分,有朕,必定會活你。可若你老這么一次一次地作死,想逼著朕給你權勢地位,那朕之前說的,可就都做不了數了!
“嚴觀來是為了什么,朕為什么在梨花殿不肯跟他好好說話,為什么他來御書房是朕算計內的事兒,朕單獨見了他都要說些什么。秦耳,你能不知道?!”
秦耳啞口無言,也不敢再哭,瑟縮地跪好,鼻涕眼淚自己都趕緊擦了,偷眼看看永熹帝,囁嚅著道:“老奴是想,想著,把他轟走,這件事兒,老奴私下里去給陛下辦。這不就,又,又少一個人知道么……”
又少一個人知道。
永熹帝頓住,直直地看向秦耳。
秦耳小心地抬頭,對上永熹帝,又猛地低下頭去,伏地叩頭:“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罷了。”永熹帝已經沒了怒氣,淡淡地止住了他,看向別處:“朕知道你的忠心。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朕已經派了旁人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