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熹帝一路都沒有放手,直直地牽著沈沉的手送到了宮門口。手心里全都是汗。
這是自己的皇兄。
小時候除了父皇母后來帶著自己玩耍,就只有他還會經常上島,抱著自己看花看草,看云看月。那時候他也才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沈沉還記得,他冒出來的第一根胡須,還是自己在六歲的時候發現的。那次還好奇地伸了小手去揪那根胡子,奶聲奶氣地問他:“阿兄,這是什么?扎扎。”
被她揪著不放手、下巴生疼的南恪吸著涼氣,卻不肯嚇唬她,只管軟聲解釋:“阿兄也不知道是什么,忱忱下來,阿兄照著鏡子瞧瞧好不好?”
沈沉只覺得好玩,哪里肯依?還振振有詞地找著借口:“我一放手,它就跑了!鏡子呢?現在拿來,我揪給你看!”
南恪無奈,只得命秦耳捧了鏡子過來,和妹妹一起看。一看之下,又驚又喜:“孤長胡子了?!”
就為此事,南恪還特意跑了一趟宣政殿,興奮地告訴了正在處置朝政的先祥和帝:“阿爹阿爹,我長胡子了!”也就是為了這一句話,先祥和帝開開心心地開始給南恪物色太子妃。
沈沉抬頭看看抓著自己的手走在前頭的永熹帝,心中生出無限的感慨,不由得輕聲叫他:“阿兄……”
這一聲,跟南忱幼時的呼喚,神似到了九分。
永熹帝渾身一顫,大驚失色,猛回頭看向她:“忱忱!”
“皇兄,是我!不是靜宜長公主。”沈沉笑語晏晏地俏皮看著他。
“朕聽岔了……”永熹帝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沈沉唇角上揚,輕聲再勸諫幾句:“皇兄,親賢臣、遠小人,愛妻子、薄妄佞。大夏江山永固,全靠著您無數個一念之間。”
眼看著他臉色沉下來,知道自己勸也白勸,再笑一笑,岔開話題:“妹妹是婦道人家,難免婆婆媽媽,您別見怪。前頭就宮門,您別送了,讓人家看見,該說您也婆媽了。”
永熹帝這才笑了出來,點點頭,站住腳,揮手令她自去。
宮門口,鐘幻早就眼巴巴地等了一兩個時辰,才見著沈沉的身影,便笑著從車上跳了下來:“二傻子!”
“師兄!”沈沉綻開一個真心的燦爛笑容,大叫一聲便撲了上去,根本就不在乎周遭人的目光,直直地撞進鐘幻的懷里:“你怎么來了?!”
“你老不回去,我等不及,當然就來了。息王他們在家里又吃又喝,都快醉了!還說要一起來接你,好在椎姑姑過去攔住了,不然你以為這宮門口竟只有我一個人這么冷清嗎?”
鐘幻抱怨了一句便又高興起來,順嘴胡說八道,然后再順手抱了沈沉的肩膀,笑呵呵地轉身往車上帶:“來來,趕緊的,回家回家了!”
透過宮門,看著外頭那一幕久別重逢的情形,永熹帝的臉色慢慢地沉了下去,半晌,沉聲問道:“秦耳出宮了么?”
“尚未。您吩咐等郡主走了再辦這件事,所以師父一直在等。”毛果兒安安靜靜地稟報。
永熹帝抬了抬下巴,冷冷地看著開心的青年男女上了車,馬匹得得地拉著那輛張揚的油壁車轆轤遠去,平聲道:“你說,朕若是連鐘郎一起宴請呢?”
毛果兒身子一抖,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深吸一口氣,永熹帝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甩甩頭,轉身往御書房走:“讓秦耳去吧。再把羅相叫進來。他不是要致仕嗎?朕準了。”
“……是。”毛果兒的腰身彎得更深。
郡主府修得又寬敞又明亮。雖然后頭的花園子也有小巧精致的角落,卻小巧到了只能讓幾個小娘子湊著轉一轉身。
其他的位置,該掏成池塘種了紅白蓮花的,卻變成了帶了防水四壁的游水的池子。該散落在府中各處的帶著濃烈香氣的桂花樹,也都被撇到了一個角落里。
唯有若干的高聳的大樹,從京城的各處府中被運了來,幾乎要變成一座直沖天際的樹林。
“到了秋天,這片林子一定極美。”就連鐘幻都忍不住拍著一株老楊樹的樹身,感慨道,“我們家二傻子這到底是哪里來的面子?竟然弄來這么多老樹?”
“那哪兒是她的面子?是陛下聽太子說了喜歡這種大樹,所以特意從各處空宅子里頭調了來的。有些老宅不給陛下面子,陛下甚至讓內庫出去付了錢買的。”
蓮王別有深意地看著鐘幻,“好教鐘郎得知,這里頭還有十幾棵,是從那座被封了的韓府里挖了來的呢!”
鐘幻的眉心皺了起來。
宮里早先就給過消息,永熹帝對沈沉有些不可說的心思。但后來他悄悄弄了余綰入宮之后,這件事便不再提起。怎么,這個不要臉的狗皇帝竟然還在暗戳戳地惦記不成?!
恰好息王帶著王妃走了過來,笑嘻嘻地表示:“大功告成,我們兩口子就先走了。”
“行行!趕緊走!早就說過不用來。王妃剛出月子,瞎跑什么跑?趕緊回去照看春寶!”鐘幻揮手趕他們走。
息王醉了,沖著鐘幻瞪眼:“我可比你年長!便看著,你也得喊聲阿哥!這樣趕蚊子似的!你再給我這幅嘴臉信不信我揍你!?”
“罷罷罷!春寶滿月酒你便開了齋,鬧得客人們看笑話。好歹在自己家里也罷了,竟又鬧到妹妹這里來!你看我下次出門還帶你不帶!”息王妃數落著,命人上來快把息王架走。
這邊鐘幻和蓮王已經笑得岔氣:“女中豪杰巾幗英雄!王妃娘娘可算生完孩子了!以后再也不怕沒人禁約息王爺了!”兩個人都拱著手恭謹跟息王妃告辭。
好氣又好笑的息王妃自然有法子治他們,拉著沈沉先告了一狀:“你這兩個哥哥欺負你六兄呢!”然后才笑著去了
雖然是個陌生的地方,卻是自己的踏踏實實的家里了,如魚得水的沈沉飛來飛去蝴蝶一般,看看這里摸摸那里,覺得哪樣都是好的。
笑嘻嘻地安慰擦著眼睛要走的椎奴:“姑姑,你看我這里多好?尋個日子,您趕緊帶著母后悄悄地來玩罷?我這兩三天就把護衛的人收拾好,管保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