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幾乎連口氣都沒喘,從皇宮出來,直奔京郊。
這個溫泉莊子是嚴觀的別院,卻不是他自己置辦的產業,而是他那個之前被妻子“錯手”殺害的首徒在十來年前孝敬給他的。
莊子建在終南山南麓離山腳不遠的位置,恰好是一個山洼的位置,有一片小小的溫泉池子。因為那個池子水溫極高,所以莊子常年都似乎被蒙在一片水霧之中似的,景色極美。常有附近的百姓走來走去地指指點點羨慕。
可就在沈沉抵達的時候,這個溫泉莊子卻幾乎成了一座死莊!
一片寂靜,毫無聲息。
莊子的大門口,卻倒臥著數具尸首——身穿黑衣、頭蒙黑布、足蹬薄底短皮靴。
看著那皮靴,沈沉心里頓時砰砰跳成了一片!
這是——軍方的制式靴子!
難道說,韓梧的人,還真的得到了潘家父子中毒身亡的消息,趁機來此處劫殺太子了?!
韓梧是韓震最出色的兒子,也是韓震寄予厚望、留予資源最多的兒子。在韓梧請調出京、前往萊州之后,韓震幾乎是不動聲色地,將韓家家將中的勇悍之人,以及若干機密的消息,都送去了萊州他的手里。
若是韓梧查到了太子所在,并存心致莊子里的人于死地,以有心算無心,只怕沒人能躲得開他的設計!
沈沉只覺得后背一瞬間便濕了個透。她翻身下馬,從地上黑衣人尸體的手中撿起一柄繯首刀,輕輕地走進了莊子。
越往里走,沈沉的心里越慌。
靜悄悄,卻滿地橫尸!
有黑衣人,有護衛,有仆從,有宮裝的女子,甚至還有若干身穿勁裝,江湖人打扮。
所以,這是一場混戰么?
為什么沒有聲音?!
沈沉深吸一口氣,知道再不能任由擔憂慌張的情緒左右自己,微合雙目、凝神靜氣。
再度睜開眼睛時,她已經雙目清明、平靜鎮定,挺立在尸首之中,游目四顧,目光落在了左手邊。那里有一道側門敞開著,門前卻倒斃了比其他位置更多的尸首。
只怕這就是他們撤退時的走的門!
沈沉疾步追了上去!
門后乃是一條崎嶇的山路,路邊的枝葉上掛了頗多的染了血的衣衫碎布。
才疾馳出去三五步,沈沉忽然腳步一頓,站住了,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地上一叢荊棘上撕下來的長長布條——
純白,薄如蟬翼,蜀錦!
沈沉只覺得頭上嗡地一聲!
這是鐘幻的最愛!滿京城,能像他一樣每天一件純白蜀錦長袍換著穿的人,絕無僅有!
所以說,師兄恰好帶著人趕了來,遭遇了那些黑衣人,救下了太子南猛?!
沈沉再也顧不得什么打草驚蛇,撩起袍角往腰間一掖,施展出輕功,離弦的箭一樣往前撲去!
“師兄!猛兒!嚴先生!”
沈沉的厲喝呼喚聲頓時在山間響起,甚至驚起了無數飛鳥,撲棱棱沖向天際。
緊接著她的呼聲,無數的利箭破空聲尖嘯著響起,沖著那飛鳥而去!
還有若干,則是直奔沈沉!
騰挪輾轉,沈沉閃避利箭的同時,卻直直朝著放箭的位置沖了過去,口中大喝:“賊子!你還我師兄命來!”
回應她的,卻是一聲冷冷的吩咐:“殺了這個瘋婆娘。”
箭雨從天而降!
“韓梧!果然是你!漏網之魚,你還敢這樣猖狂!”嚴觀衰老怒極的嘶吼緊跟著響起!
然后便是鐘幻氣急敗壞變了音兒的臭罵:“你個老不死的老糊涂!我師妹拼了性命引開韓梧的注意力,就是為了讓你在這兒逞英雄泄私憤的嗎?我告訴要是因為你這一嗓子害死我們大家,我他媽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還有蕭韻剛剛進入變聲期的公鴨嗓子:“師父,我現在看您跟韓梧的內應也真差不多了!”
以及寇連有氣無力的聲音,卻是在另一邊響起的:“你們,都往我這里來。我可,撐不住了。”
“寇連!太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本來無聲無息下去的嚴觀忽地又大驚小怪地叫喚了起來!
“他媽的!”鐘幻暴跳起來,幾乎要撲上去掐死嚴觀:“老東西!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努力抵擋著箭雨的沈沉頃刻間只覺得壓力陡然一輕。
黑衣人至少分了一半即刻撲向寇連所在的位置。
刀劍的交擊聲不過幾息便停了下來,接著卻是黑衣人們有些氣惱的回報:“將軍,那孩子不在此處,唯有一個傷了腿的家伙!”
“殺了。”韓梧的聲音淡淡傳來,卻仍舊隱在樹后不肯露面。
沈沉眉骨一跳,二話不說,抬手舉刀便擲了過去,噗地一聲響,黑衣人短暫地慘叫,接著便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沈,你竟然還未脫力,倒也真不愧是能跟我父親對箭的女子。只不過,我不是我那逞英雄的父親,我不在乎什么名分,我只是來給他報仇,殺了你們這群助紂為虐的爪牙而已。”
韓梧背靠在樹上,神情淡漠,雙手抱肘,聲音平靜:“而且,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會殺太子,我需要一個活的太子,好讓天下都看看,咱們的皇帝陛下,究竟是個什么貨色。”
說著,歪歪頭,下令:“先殺沈……”
“皇帝是個什么貨色,誰心里不清楚?用得著你去告訴嗎?所謂的天下人,他們懂個屁!他們所知的一切,都是京城往外散消息的嘴說的!你自己一葉障目,就以為天下人都不看不見泰山。我告訴你韓梧,你殺錯人了!”
鐘幻忽然截斷了他的命令,高聲喊了起來,甚至,高舉著雙手從樹叢里慢慢地走了出來!
“師兄!你回去!”已經趁此機會摸到了他們左近的沈沉頓時急了,合身一撲,直接將鐘幻撲倒在地。
三支利箭,幾乎擦著他們的后背,狠狠地釘進了后頭的樹身上!
然后,竟然是寇連有氣無力的笑聲慘然響起:“算了吧韓二,難道你父子還是冤枉的?你父親勾結陳太妃,林駙馬的私生女兒林氏,也就是那位宜興郡主,給他們居中聯絡,交通內外,蠱惑大夏皇帝,陷害忠臣良將,這難道竟不是你韓家做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