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世均出殯這日,鎮國公的兩萬人馬全著素服,燕王府上下一片縞素。
順天府三位大人的家眷,就連向來不出門的潘夫人都出來了。
北平城百姓只知鎮國公府小公子出殯,卻不知為何陣仗如此之大。
長街之上百姓圍觀,見這兩萬人馬一眼望不到送的送殯,都驚嘆國公府的勢力。
平哥兒著重孝,雙手捧著楊世均的靈位,直至出城十里才上了馬車。
上山時他又下了馬車,捧著靈位走在最前面。
第一捧土是他蓋上的,輕聲喚著:“慕平,你我兄弟生生世世,來世定不會再忘了你。”
國公爺淚流干了,這幾日里頭發白了半數,寒風吹過便有碎發拂在臉上。
“均兒,安心去吧,平哥兒為你扶靈,親手為你下葬,也算了了你這樁心事。”
突然,平哥兒喊了聲:“等一下”
眾人皆是一愣,就連鎮國公都不解的看向他。
只見平哥兒摘下頭上白玉冠,跳下墓坑放到棺木之上,手扶棺蓋說了句什么,卻是誰也沒聽清。
他上來后才命人上土,鎮國公用極其復雜的眼神看著他。
回到王府之后,鎮國公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許久。
平哥兒來請安時,他盯著這個年輕人,足有一盞茶的功夫不曾開口。
再開口時嗓音極其嘶啞:“平哥兒,我沒看錯的話,你當時說的是許他來生。”
平哥兒抬起頭來看向國公爺,眼神中是篤定的光:“是,晚輩許了來生與慕平,皆因今生無緣。”
鎮國公張了張嘴巴,末了只揮了揮手:“你去歇著罷,這些日子也累壞了。”
待平哥兒走后,鎮國公喚來貼身護衛,不解的看著他問道:“你說,均兒是不是生錯了男兒身?”
護衛抽動嘴角,卻是什么也沒說出來。
鎮國公便喃喃自語著:“他定是生錯了男兒身,同平哥兒本該是一對兒。”
而此時在內院的沈悅兒卻是另有一番想法,平哥兒摘下自己的白玉冠同楊小公子一道下葬的事,像春風一樣迅速便吹遍北平城。
悅兒自是也知道了,她心情復雜至極。
直到下人來說平哥兒出了鎮國公的院子,這會兒正要回到酒坊去,她才正了正神色,說道:“備車,我要去趟酒坊。”
這個冬天的雪尤其多,這會兒又開始下雪了。
悅兒裹著貂鼠皮里外發燒的大襖,雪青色的雪帽,手捧銀手爐。這一身打扮皆是為了一個素字,若不然她雖不是極喜,卻也是著大紅襖子的時候多些,便是因了蘇枳喜歡大紅色,父親當年也喜她著大紅色。
長街之上匆匆而過的行人,皆是趁著天光趕回家去。
車窗打開一條縫,便有風雪灌進來。元宵勸了一句:“夫人,這風雪太大了,小心受了風寒。”
悅兒收回手來,元宵便把那車窗關的緊了些。
“再有兩日就是小年兒,國公爺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京,這小年也要小心置辦著。不能太過,畢竟還在楊小公子的喪期。也不能太敷衍了事,國公爺的身份在那兒。”
悅兒一邊說著也在一邊盤算,到了酒坊下車時還說了句:“依照在北山時的規矩置辦,我親自安排。”
端午想想便贊同道:“這樣自是極好,用了心思又不顯得過于隆重。奴婢幾個也從北山回來的,夫人吩咐就是。”
“再議吧,我先去跟鄭公子說幾句話。”
進了酒坊店堂,管事的趕忙迎上來:“夫人,公子在后院呢,自打回來就把自個兒關在屋子里,連送茶水的都不讓進。”
悅兒猜想應是如此,便應道:“我去看看”
到了后院,沒用下人指引,悅兒就直走向王靜姝在時住的屋子。元宵還詫異的問:“夫人怎么確定公子在這邊?”
悅兒輕嘆一聲:“難為他了,一邊是對小公子的愧疚,一邊還覺著對不住姝兒姐姐,便在那邊許諾后回來懺悔。這會兒他心里比誰都難過,卻是無人可說。”
元宵要去叩門,悅兒阻止道:“你且在門口守著罷”
她親自上前叩門,輕聲喚道:“平哥兒,我是悅兒,能進來嗎?”
“夫人稍等,我這就出去。”
平哥兒的嗓音還是啞的,這幾日來便是如此。
屋門吱牙一聲緩緩打開,平哥兒一身素色長袍,腰間墜著白玉佩,頭頂卻只有一支玉簪。
悅兒打量了他一眼,說道:“以后你都不用玉冠了嗎?”
平哥兒走到悅兒對面坐下,接過丫頭送上來的茶喝了一口,抬頭看著悅兒問道:“夫人,若是有一日肅王殿下做出楊小公子這般舉動,夫人當如何處置自個兒的心情?”
悅兒當真思索了一下,可并未想明白,便搖了搖頭道:“我想不明白,也就無法勸你了,那把這事兒略過,我們說點正事罷。”
“夫人請講”
“我們暫且要拋開情感去想一些事,你覺得鎮國公府如今對燕王府的態度,本質應是什么?”
平哥兒哼笑一聲:“夫人這么問時就已經在心里有了答案,鄭嶸自也不是不明整理,感情用事之人。這事說來他們的賭注是在肅王爺身上,而燕王府不過是一把利劍罷了。”
悅兒也笑了笑:“太后娘娘硬要把開平王府的程舜夕塞到燕王府來,不過就是在分化肅王府的力量。”
平哥兒點了點頭:“王爺應當比我們還清楚,總有一天會超越情感去決斷,我鄭嶸無論如何,便只站王爺這一派,是生是死皆無悔。”
“你為何如此堅定的要信他?”
平哥兒又笑了:“你不也是如此堅定嗎?”
說著他手蘸茶水,在桌子上寫了一個字。
悅兒探起身子看過去,那是一個“秦”字。
這就是一種信念,秦家人留下的血脈,正是皇子中唯有蘇枳一人有這秦家血脈,便讓他們不顧一切的追隨,生死不顧。
可見秦家軍,秦家五虎,當初在這天下是何種影響,讓一個根本沒見證過他們那段歷史的年輕人,都愿意為了他們的血脈而誓死追隨一個人。
平哥兒擦掉了那個字,悅兒說道:“我與你不同,不談天下大勢,也不談過往輝煌。我三歲認識他,而同他的緣份比這還要早便被人綁在一處,彼此沒得選也不想選,此生便是他一人,無懼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