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屋子里也早就點燃了明亮的燈燭。
小小的燈芯熒黃柔亮的一團，在空氣里跳躍搖曳著。明明是很小很小的光，卻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顧深隨著應夭夭從夜色里穿過，看著屋里小小的燈光，心里忽然涌過一陣暖流。
因為顧深和顧涼的緣故，桌上只有應夭夭和他們三人。
“唔，顧涼真的是夫人的孩子嗎？還有顧先生，看起來好年輕。”
日常一問，青梔捧著臉，頗有些憂桑地問兩人。
小五點點頭，轉頭給花朝夾了塊紅燒魚塊，“吃。”
花朝開口未及，看著碗里的魚塊有些憂愁。
“啊，小五姐姐，花朝不喜歡吃這個。”青梔在一旁提醒道。
“咦？不喜歡吃魚嗎？那我看你們總是去河里抓魚回來？”
小四滿臉驚訝地問道。
小五也看著兩人，有些奇怪的樣子。
“額，”青梔看著兩人驚奇的目光，心下不知怎么也有些慌，“夫人喜歡吃魚，花朝想報答夫人來著，沒什么好驚訝的，哈哈。”
干干地笑了笑，青梔看了眼花朝。
“嗯。夫人對我的恩情，沒齒難忘。”花朝還有些嬰兒肥的臉上漾起一絲笑，眼睛亮晶晶的。
真可愛啊。青梔暗暗地想。
其實青梔這些日子接近花朝，要說沒有一點點意圖是不可能的。
她想，既然半半能變成顧深的模樣，說不定，花朝也可以很快長大，變成另一副模樣呢。
只是，不知道花朝長大的樣子怎么樣。青梔絞盡腦汁地去想，也想不到。
青梔原本把裴念拉著學習的時候，便喜歡花草木客人、狐妖鬼怪，如今，真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青梔自然不會放過。
但是，其他人不這么想。
比如小四，就總覺得青梔像是要移情別戀的樣子。畢竟都知道，妖的成長很快，相較于人，快的更是不止一點半點的。
但終究是別人的私事，小四頂多和小五吐槽兩句。她自己心里，還有些事情呢。
小四的心里，有一個如光風霽月般的人物，就像是天仙一樣。也卻是是仙，不過，是仙君。
但是，小四不太確定。她似乎缺失了一段記憶，那如霧里看花的朦朧回憶里，有一個白衣身影，在她的視線里漸行漸遠。
她總是追不上。
但是，把這事和小五說了，小五也只是笑著戲謔她道，“該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了。雖然仙界不興這個，但你若喜歡，姐姐也會給你想辦法。”
如此，縱然小四有心，也不好說什么了。
“哦，那夫人想必會喜歡的。”小四回憶到自己的事情，愛憐地摸了摸花朝的腦袋，贊許地點了點頭。
“嗯，夫人愛吃魚，你做的不錯。”不知因何也開始發起呆的小五回過神，也點了點頭。
似乎意識到花朝的尷尬，青梔給他舀了碗湯，遞給他。
“喝點骨頭湯，長身體。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一點，夫人就看到你了。”
嗯，雖然現在也不小。但青梔覺得，夫人就是因為花朝的年齡小，所以才經常忽略他的。
青梔也知道，夫人喜歡毛茸茸的。但不知道為什么，自從花朝化了形后，便再也沒有變回小貓咪的樣子。
嗯……大概是因為，太不威武了吧？青梔暗戳戳地想著。
晚上，應夭夭和顧深洗了漱，窩在被窩里咬耳朵。
“怎么不讓顧涼回去？”顧深一邊給應夭夭按著腰背，一邊問道。
“嘶，你輕點。”應夭夭頗有些嫌棄地道。
“我的人，自然要留在我府里。”應夭夭信誓旦旦地道，語氣有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哦。”點點頭，顧深應道。
“你不滿意？”應夭夭推了推顧深，問。
“滿意，滿意。”
顧深重復道，一邊說，一邊使勁摁了摁應夭夭的雙肩。
我怎么會不滿意呢？
曾經被分開的一家人，似乎在這陌生的人間界短暫地相聚在了一起。只是不知，這種和諧的生活能維持多久。
顧深想著，眼眸不自禁地深了深。
應夭夭感受著被按摩的力度，有些舒服地喟嘆一聲。雖然知道人界有中醫這一說，也有按摩舒展筋絡的說法。
只是，初一嘗試，應夭夭覺得這手法真神奇，又舒服又不失為一種放松的好辦法。
不過，“你這個，是從哪里學來的？”
應夭夭才不相信，這家伙會自學成才，自動自發地學會了這一套的按摩技巧。
“你猜。”顧深輕然一笑，手上力道更重了一些。
“嘶，輕點。”
應夭夭抱怨了一聲，卻也認真地想了想。終于，一點想法也沒有，不禁把目光幽幽地落在顧深身上。
顧深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告訴她，“不過是一樁小事，你喜歡，我天天給你做。”
“哦。”
點點頭，應夭夭往旁邊滾了滾，不讓顧深按了。
“不按了？”顧深問。
“嗯。”應夭夭把被子掀開，往身上卷了卷，“該睡覺了。”
“哦。”
看了看窗外，夜涼如水，寒意襲人。窗前的木地板上，清亮的月光銀霜般鋪撒著。
感覺到了絲冷意，顧深扯了被子，也把自己卷了起來。
兩人之間隔了一個枕頭的距離，一人一個被筒的。
吹熄了燈，應夭夭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
在房間床上睡著的感覺，果然和在榻上的感覺不一樣呢。
夜深人靜，一個小巧的身影在黑夜里快速移動著。
小丫頭是小拾，那日在破廟里的小姑娘。
小拾被伽南帶回蘑菇大本營后，開始還好，之后的時間里，便總是夢到一個藍衣男子。
男子有一張深邃的眉目，眼眸凌厲。看似極冷清的一人，卻總是在她的夢里，用一種很深情的目光去看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小拾明明知道自己不認識那人，但沒有緣由的，一股沖天的嫉妒和怨恨在內心里滋生壯大。
一次兩次夢到沒有問題，只是，小拾自夢到那男人之后，若非意外，便晚晚夢到，這讓她有些驚恐。
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伽南對她的控制欲了。
小拾本身是四處為家的，雖然處境很窘迫，但是她自己并不覺得難過。
跟了伽南后，雖然衣食無憂，但伽南太忙了，沒有時間和她玩。這里的其他蘑菇，又都不怎么喜歡她。
伽南是一只蘑菇妖，小拾初見到伽南化作蘑菇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不可置信地去擦眼睛，然后發現居然是真的。
圓滾滾的蘑菇像是把小傘，摸起來濕濕的，涼涼的。
伽南曾經和她說，她是唯一一個觸碰到他本體的人，她應該感到榮幸。
但是，小拾一點也沒有感覺到開心。
雖然出身卑微，但是小拾也知道什么是“非我族類”。身為大宣朝的子民，小拾覺得自己不能留在伽南身邊。而且，她想要找到那夢里的男子。
小拾隱隱覺得，那就是自己喜歡的人，自己愿意一輩子陪在其身旁的人。哪怕，他身邊已經有了人。
為奴為婢，陪在他身邊就好。小拾心里這般想到。
明亮的月光漏了些在地面上，小拾一路跑，幾乎全憑著感覺的。
冰冷的寒風吹襲著她在小小森林里面精心保養的面頰，赤果的足在硬而涼的草地上奔跑，長發偶爾勾住樹枝，讓她忍不住飆出了眼淚。
微涼的眼淚劃過面頰，小拾像是發了狂一般地往前奔跑著。
心里卻是在嘀咕，為何這蘑菇一族，化了形卻不要穿鞋子，腳不扎嗎？想到自己因穿了鞋子被那些人嘲笑的樣子，小拾便心里扎扎的。
小拾顯然忘記了，蘑菇是蘑菇，人是人，又怎能一概而論呢？可是，為了融入這里而不顯得另類，她只好也赤著腳了。
腳好疼，心里飆淚，小拾的步子卻是更快了。
待在陌生的環境，顧涼有些睡不著。更不用說，在很近的地方，還有他最親近的兩個人。
窗外夜色涼如水，在室內透進些朦朧光亮，瑩潤的白色。
“慕粟。”在床上翻了幾次身，顧涼終于翻身坐起，沙啞著嗓音道。
“少爺。”
“跟我出去走走。”
顧涼窸窸窣窣下了床，披上了輕薄的外衣。
“是。”
推開門，月華迎面瀉了兩人一人一身。
“那是什么？”瞇了瞇眼睛，顧涼看了遠處的屋頂一眼。
順著顧涼的視線看過去，慕粟也看到了屋頂上一坐一站的兩個人影。
“這是應府吧？”顧涼有些疑惑地問身旁的慕粟。
“是，少爺。”
慕粟輕聲道，只是，目光卻遠遠地落在了屋頂上的兩個身影上。
在上面看星星吧？大晚上，倒是很有閑情逸致。
“少爺，我們還要在院里轉轉嗎？”慕粟問。
“自然。”把開了一個小縫的門徹底打開，顧涼兩袖一擺，率先走了出去。
腳下地面也似鋪了層銀霜，映著搖曳參差的枝葉樹影，像是水里搖擺的水藻。
“小四姐姐，我好困吶，我想睡覺了。”雪蘭抱著自己心里的小白貓，拿著根木枝在瓦礫上劃啊劃。
“別啊，今天的星星特別美，不想多欣賞一會兒嗎？”
小四捧著臉，星星眼地看著除了月亮便是星星的黑漆漆夜空。
“……”不想。
但是，雪蘭憂桑地握了握小白貓的白爪子，內心無奈，自己怎么一開始就同意了呢。
小四站了一會兒，吹了會兒夜風，就坐了下來。抬著腦袋去看夜空，幾只星星亮閃閃的，小四的心也跟著顫了兩下。
她喜歡的那人，不知道會不會喜歡這耀眼星光呢？
“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
小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想到這句話，不過，他那么耀眼，大概也會喜歡這滿天星空吧，他那么的溫柔善良。
正想那人絕美的容貌，小四的衣袖被扯了扯。
“小四。”
“哦。”尷尬地笑笑，小四問她，“有什么事嗎？”
嘖，險些忘記了自己不是一個人來著。
“嗯，那里。”雪蘭指了指。
咦？大晚上的，居然也有人出來夜游嗎？在園里？
瞇眼覷了覷，小四認出了顧涼。
這人這些日子來得次數太多了，要想不認識，也挺難的。
“不用管他們，左右是夫人的孩子，嗯，哪怕惹了禍也沒有關系的。”小四點點頭。
想想時間，似乎也該到睡覺時間了，打了個哈欠，小四拉拉已經困倦地眼角掛了一滴瞌睡眼淚的雪蘭。
“走吧，睡覺。”
而無意間一直注意這邊的主仆兩人，就這么眼看著從屋頂矯健輕巧落地的兩人，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
“身手倒是靈活。”顧涼感嘆一句，不覺也有些困了。
“我們這是走到哪兒了？”顧涼靠在一棵樹上，問道。
“屬下不知。”
難得遇到自己不懂的，慕粟搖搖頭。
畢竟是女子內宅，故而，顧涼也沒過多苛責他。反而，若是他知道的多了，顧涼反而要懷疑。
既然是一家人，顧涼自然把應府上下劃入了自己照顧關心的范圍。
“那你記得怎么回嗎？”
顧涼一路走著，實在沒有用心，問慕粟道。
“記得。”慕粟這次點了點頭。
兩人原路返回，顧涼的身形有些搖晃，幾次被慕粟接了一下，險些倒地。
“少爺，得罪了。”
慕粟看著顧涼晃著晃著隨時歪倒的模樣，不禁往前走了一步，攬著人抱了起來。
一個完美的公主抱。
顧涼一下就被嚇醒了，身子猛然繃緊。
“慕粟，你膽子大了。”
雖是如此說著，顧涼卻是放松了身子，眼睛一下沒一下地又闔了起來。
“回屋了把我喊醒。”
實在太困了，只來得及交代這么一聲，顧涼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嗯。”
淡淡地應了聲，慕粟腳步沉穩地往前走著。心里卻是在想，不知道明天少爺清醒的時候，會不會惱火地要懲罰自己？
糾結地皺了皺眉，慕粟想了各種結果，喉結因為吞咽口水滑動了下。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把人放回床上，讓人好好地睡下。
走過主院的時候，慕粟腳步頓了頓，轉頭看了眼里面。
他眼前是一堵墻，并不能看到什么。
慕粟只覺得，某一刻，從那院里，有一股強勁的靈力漩渦凝聚散開，幾乎是瞬間，便沒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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