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好了嗎？”

“決定好了。”

一身白衣，他從臺階上起身，姿態疏朗落拓，窄袖利落，手擺了擺，走了。

月老看著青年離開的背影，嘆了嘆氣，眼中帶了些倦意。

對于他，他無能無力，只能放手。放他自行海闊天空，任意天地。

仰躺在臺階上，虛虛地靠著，月老看著仙界上空的蔚藍天空，想到了他送那人離開的時候。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他看到那人永遠冰冷的臉上唯一一次帶了些溫情，第一次有些和善地和他說話。

說的是與他一樣的話。

“走了。”

“決定好了嗎？”他那時也是這樣問的。

“決定好了。”

完全一樣的對話，只是換了被送的人罷了。

他還記得那人離開時他自己的表情，一定是驚愕難以置信的。

明明優秀的不是他，他卻成為月老的繼任者，在一番考驗中成功繼任。

月老不知道，他只知，每任月老的選擇中，都有一對沒有血緣關系，卻一模一樣的孩子。

他們性格相反，他們互相友愛，落選的那一個，永遠是繼任者的影子，不會背叛，不會傷害。

每任月老的繼任者選擇是由姻緣石選擇的，沒有作弊可能，也許是天意。

但每任月老在任時間太長，誰也不會記得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就連他，自己繼任那段時間的事情，也記不很清了。

月老嘆了口氣，起身。

他感覺自己老了。

但是，年紀老一些，似乎更有說服力，大概。

月老調侃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腿腳胳膊抻了抻，這才感覺舒服了一些。

一路揣著手，月老嘴里哼著歌，腳步并不沉重。

“月老。”

天璇一身銀甲迎面走過，向他施了一禮，面無表情地擦肩而過。

“哎，等等。”

月老身姿輕巧一轉，落到天璇跟前，目光落在他的面上。

天璇眉頭輕擰，頓住腳步，聲音淡漠道，“做什么？”

“天璇，你這，要有桃花了。”

不顧天璇的冷冰刀子，月老繼續歡快地道，“近期遇見，日久生情。當然，是你先有情，哎，不要這個眼神嗎，愛情就是這樣，想要而不得，不去想，它忽然就來了。”

月老調侃著，臉上的笑意卻是忽然收了，又仔細地看了天璇兩眼，“你這，還是單相思？那姑娘……哎哎，等我說完！”

“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月老看著走出不近人情背影的天璇，搖搖頭，有些遺憾。

這天璇，也不知是又做了什么有功之事，這才又能在仙界“招搖過市”？

月老有些看不太慣天璇，太狂太傲了。

只是最近仙界仙子審美跑偏，卻是有許多喜歡這款的。呦！有大把仙子要傷心難過嘍！

“嘖嘖。”

胡子抖了抖，月老噓了兩聲。

“嗬！”

走著走著，云氣朦朧里，月老大喝一聲，“糟了！”

若那遭瘟的天璇求愛被拒，以天璇的性子，還不是要氣急敗壞，一不做二不休……

想著，月老腳步一轉，去瓊仙閣轉了一趟。

沒人。

又走回了姻緣閣。

也不知，那天璇喜歡的姑娘，是個怎樣模樣，居然能讓那石頭一樣的爛人喜歡上。

月老咂巴了下嘴，回到書閣翻了翻姻緣簿。

“沒有，沒有……”

翻了北辰仙君那一府里的姻緣情況——竟是沒有天璇的那一頁。

背后陡然一涼，月老眼中閃過驚駭。身子有些虛軟地癱坐在椅子上，月老心下有些惶然。

有關感情的問題，不是小事情。而且很有可能涉及仙君仙子個人，所以有關這些人的姻緣簿在他這里，也只有他能拿到看到。

若是連這緊要的東西都護不住，都被人看去，月老心里一緊，一時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要去和仙帝說嗎？需要的。只是，要怎樣讓他明白這種事情的緊迫呢。

雖然仙帝在公務上很負責，在對每一位仙界子民上，都很用心。

但是，讓一個清心寡欲的人明白感情的好，是不是……

月老有些犯嘀咕。

想必，也會理解的。

沒有情緣，便沒有情侶，沒有情侶，就沒有新生一代小仙子。

雖然仙界普遍不戀愛，不要孩子。但是，也有個別例外嘛。

就比如那應仙主，嘖嘖，喜歡的人也別具一格，妖界的曾經狼王。

也是仙界獨一份。

展了展衣袖，月老把姻緣簿闔上，思考去仙帝那告罪的問題。

半個下午，應夭夭都在看話本中過去了。

應夭夭發現，好看的話本故事，看著很容易上癮。

就像她手里這本，威武將軍與落魄千金被賜婚后的故事。

明明是很爛俗的劇情，但應夭夭就是手不“釋”卷，不能割舍。

劇情環環入扣一波三折，讓人不禁心神所牽。

還是小拾過來，才把應夭夭的眼睛從話本上摘下來。

“夫人吶，外面很熱鬧了，不出去嗎？”

雖然是問句，但小拾滿臉的期待讓應夭夭有些不好意思拒絕。

“有什么？”應夭夭半推開窗，往外面望了望。

外面與往常，有許多不同，像是往日平靜的湖面突起波瀾，人潮涌動。

“有什么活動呢？”應夭夭問。

“活動呢，好像有招親的，扔繡球！穿著新嫁娘衣服的小姐站在繡樓上，把繡球往繡樓下拋，扔給心意的男子。”

小拾說著，手還握在一起捧在胸前，一副很羨慕的樣子。

應夭夭點點頭，扶了扶發簪。

“夫人，您也去吧。說不定，會遇到您心上人呢。”

小拾激動地道。

顯然，對于應夭夭已經成了家有了孩子的事情，小拾不太相信。

一旁，生悶氣的顧涼也冷著臉湊過來問她，“去嗎？”

應夭夭看著面前一激動一看似別扭實則期待的目光，一手一個腦袋地摸了摸，點了點頭。

“走吧。”

一切收拾妥當，三人一起下樓。

“伽南呢？”應夭夭問。

走到樓下，果然到處是人，還有售賣的小攤販和移動著的攤販。一路走去，甚至還有耍把戲，胸口碎大石，吞劍吐火的，熱鬧極了。

小拾似是有些糾結，不知道該不該講。

但是小拾看著一旁溫柔好看的夫人，出于信任和喜歡，還是認真道，“伽南出來了，只是有人陪他。他們，不讓我跟著他。”

說著，小拾有些委屈，小巧的鼻子皺了皺，故作無所謂地道，“起其實，我也沒有那么想要和他在一起，他們就是想太多。我有喜歡的人的，并不是——”

聽到一半，應夭夭下意識轉頭看小拾。

然而小拾整個人處于一種極其尷尬臉紅的狀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一處。

應夭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伽南，以及他身旁的白衣姑娘。

看似正常的遇見，但應夭夭注意到，伽南一瞬間身上爆發出的怒氣和上位者的惱怒。

那不是普通的生氣，而是被激怒，極其惱怒后的結果。

雖然被他很快收斂住了，但是顯然在場的人都發覺了。

比如小拾，害怕地躲到應夭夭身后，小聲地道，“你，你自己玩吧。我不要陪你。”

聽著小拾讓人無語的話，應夭夭明顯地注意到伽南似乎更生氣了。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伽南只是抬眼看了小拾兩眼，目光又在應夭夭身上掃了過去，便移開視線，抬步離開了。

“怎么了？”

等到兩人的背影很遠了，應夭夭這才垂眸去看緊緊抓著自己衣袖的小拾。

應夭夭感覺，自己的衣袖要被抓皺了，且短時間不能恢復了。

顯然這個不重要，有些失魂落魄的小拾更重要一些。

“你看起來不太高興，很傷心的樣子。”

應夭夭如實評價。

小拾身子抖了一下，委屈地抬頭看了應夭夭一眼，一把摟住她的腰，埋在她懷里。

應夭夭：……

手在半空抬了抬，無奈笑了笑，揉了揉小拾的腦袋。

總覺得，小孩委屈慘了。

“不哭。”

應夭夭安慰道。

“夫人，我，我明明不喜歡他，但是，但是看到他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我還是很難過，心里像是壓了大石頭一樣，喘不過氣來，嗚。”

越說，聲音里的哭腔越濃。重要忍不住哭出了聲音，細細小小的，像是小動物的哭聲。

此時幾人在角落里，幸好沒有太多人經過。

應夭夭一邊順著小拾的頭發摸下來，揉揉腦袋，再摸下來，一邊安慰她。

“不哭啊，乖。”

小拾嗚咽了幾聲，聲音漸漸小了。

“嗤！”

這時，應淮忽然冷笑了一聲，極為嘲諷地道，“既然不喜歡，還要人家對你好，太陽可還在天上掛著呢。”

應夭夭：……個熊孩子。

雖然是實話，但是也不能這個時候，用這種語氣說。

好吧，畢竟是自己身邊親近的小孩，應夭夭還是有些不忍心。

拍了拍懷里漸漸僵硬的小身子，應夭夭責怪了應淮兩聲，柔聲道，“小拾，那你打算怎么辦啊？”

“我，我想離開這里。”

小拾離開應夭夭的懷抱，退開身子，揉了揉紅腫的眼睛，眼眸明亮地道。

“確定了嗎？”

“嗯。”

“小淮……”應夭夭又摸了摸小拾的腦袋，看向一旁面對墻壁的應淮。

“那，那就一起。”應淮快速看了他一眼，干干地道。

“多謝夫人！”小拾抹了抹臉，破涕而笑。

看著應夭夭，又語氣鄭重地朝應淮彎了彎腰，“也謝謝應淮哥哥。”

“好了，回去擦擦臉吧。”應夭夭看著小拾的眼睛，看了看小拾手里濕漉漉的手帕，又把自己的遞給她。

兩人走在路上，為防人多走散，應夭夭找到應淮的手，牽住。

“別走散了。”

雖然牽住手，應夭夭還是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

“嗯。”

應淮點點頭，垂下的眼睫擋住眼中的歡喜。

熱鬧的人群，似乎空氣和熱鬧許多，帶著股讓人歡樂的氣氛。

應夭夭一路走，手里拿了些糖人和小玩意，應淮手里也有。

都是應夭夭買的。

沒了小五在，應夭夭忍不住又想買很多。

而應淮第一次單獨隨應夭夭出來，還未曾見識過應夭夭瞎買一通的威力。

應夭夭走了一小段路后，看著自己手里的和應淮手里的，下意識感覺到不妥。

雖然自己一個人的話，一定會買很多，但那是自己一個人拿。

現在有了應淮，應夭夭有些不忍心讓他陪自己一起累。

還是個孩子。

想著，應夭夭的注意不禁又被一旁的一個首飾小攤給吸引了注意。

精巧的花鈿上亮晶晶的寶石，做工精美的簪子，玉質瑩潤的珠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紅寶石耳環……

應夭夭抿了抿唇，眼中晶瑩地閃著光。

應淮注意到應夭夭眼中的喜歡，不禁上前一步問，“夭夭，你喜歡哪一個？我給你買。”

說著，應淮眼睛亮晶晶的。

他有錢，自己攢的，和哥哥給的，有很多。

顯然，應淮低估了應夭夭喜歡買東西的能力。

只見應夭夭眼睛在一堆心頭好上移開，落到應淮臉上，眼中帶了些猶疑，“我全喜歡。”

應淮臉上的表情差點沒有保持住，眼中殘留了一絲希望，聲音發顫地道，“所有嗎？”

“……所有。”應夭夭吞了吞口水，眼睛往那首飾鋪上掃了一眼，目光又落在應淮臉上。

應淮愣住，第一次看到應夭夭這種表情。

但是很快，殘酷的現實讓他眼睛眨了眨，喉結滑了滑。

看著應夭夭認真的眼神，應淮委屈了一下，沮喪地垂下腦袋。

“抱歉，我沒有那么多。”

但是，我會有很多的。應淮在心里默默給自己定下了目標——很多很多的錢。

而在不久的將來的未來，應淮做出了一件非常滑稽得事情。

小孩子的喜歡，向來讓人感到既被冒犯到，又被感動到呢。

事后的應夭夭，這樣想到。

另一邊，顧涼他們也走進了蘑菇小城。

看著熱鬧如人間界的小城，首當其沖的顧涼不禁皺了皺眉。

人太多了。

走在后面的歲竹和小五也跟了上來，四下看了看。

“這個小城，看上去很適合夫人。”

小五看后評價道。

“怎么講？”顧涼有些疑惑地皺眉問。

“人好看，干凈，環境也好看。”

“……嘖。”

顧涼咂咂嘴，手負在背后，大步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