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綻朱門

第四一章 嫁妝(和看嫁妝的人)

李丹若回到霞影居,打量著已經收拾的差不多的屋子,突然心酸的不能自抑,這就要嫁出去了么?這個暖意濃濃的家,就再也回不來了。

姚黃輕輕推了推失神的李丹若,笑勸道:“姑娘,別難過了,兩家離的那樣近,往后都能常來常往的。”

“嗯,我知道,不是難過。對了,把魏紫她們都叫進來,我有話說。”李丹若微微搖頭,甩開那些傷感吩咐道。

姚黃答應一聲,正要出去,李丹若又跟了一句:“還有朱衣她們四個。”

姚黃應了,片刻功夫,就帶著眾人進了屋。

李丹若端坐在榻上,一個個看著垂手站在榻前的丫頭們,四個大丫頭,姚黃和魏紫挨著,接下去是脂紅和豆綠,后一排站著朱衣、羽妝、湖月和綠萼四個二等丫頭。

這些,都是要跟著她嫁進姜家的,如果沒什么意外,她們要跟在她身邊,侍候她一輩子,這些,都是她一輩子的伴兒。

“往后進了姜家,就是咱們主仆相依相伴了。”李丹若聲音里透著絲極淡的傷感,停了停,接著說道:“你們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綠萼進來的最晚,也有四年了吧?”

“回姑娘,四年三個月了。”綠萼忙曲膝答道。

李丹若接著道:“我諸般脾氣性格兒,待你們如何,我不多說。往后進了姜府,不過換個地方住,諸事與現在并無不同,規矩還是那些規矩。

只有一樣,我事先要跟你們交待好,若違了,別怪我不客氣。”

李丹若臉上的笑容一絲不見,眾人神情肅然,凝神聆聽。

李丹若一個個看著眼前這些精挑細選,個個出彩的女孩兒,接著道:“你們跟過去,就是我的丫頭,除了這個,沒有別的任何打算。”

李丹若的話微頓,目光掃過眾人。

姚黃、魏紫與李丹若最親近,也最能明白她的心意,一下子就聽出了她這話里的意思,脂紅臉上閃過絲驚訝,有幾分不解的看著李丹若,豆綠垂著眼皮,不知道聽明白了沒有。

朱衣幾個年紀小些,幾乎都是一臉茫然的看著李丹若。

李丹若接著道:“你們都是我一個一個挑出來的,個個都是頂尖兒的好姑娘,斷沒有給人做妾、做通房,任人低賤的理兒。往后,你們都是要正正經經嫁出去的。

不管嫁給誰,都得是你們自己個兒看中的人,是你們自己打心眼里愿意嫁的人,到那一天,我備下嫁妝,熱熱鬧鬧、體體面面送你們出門,回頭若愿意還跟著我當差,就回來給我做管事娘子,若不愿意,我也聽你們的,咱們往后常來常往就是了。”

“姑娘這話今兒說到這樣明白,我得先給姑娘磕個頭。”魏紫聽的笑容滿面,不等李丹若答話,已經利落的跪倒磕了頭。

姚黃忙跟著跪倒,一邊磕頭一邊笑道:“是得好好磕個頭。”

脂紅等人也忙跟在后頭磕頭。

“好了,磕好了就起來吧,還有話呢。”李丹若笑道。

姚黃等人站起來,李丹若掃著眾人道:“前頭都是好話兒,好話兒后頭是跟著規矩的,都要記牢了,我不愿意你們為妾為通房,可人各有志,要是真有想做妾侍通房的,我也攔不住,只隨你們的愿,只一樣,在我眼前,絕容不下。”

李丹若聲色俱厲,“我身邊的人,在我面前,若有打算著給你們姑爺為妾為通房的,這一條就不用想了,我斷容不下這樣的事。若有人要強逼你們,只管跟我說,我絕不容人欺負了你,任何人都不行,可若是有人半推半就,事后再跟我哭一句不得已,指著我能容過,”李丹若冷哼了一聲:“我容不過,到時候,別怪我不客氣。”

李丹若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慢吞吞問道:“可都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姚黃等人答應的高低不一。

李丹若輕輕’嗯’了一聲,沉默片刻,才接著道:“后天進了姜府,諸事當心,多聽多看少說話,不管對誰,都不能失了禮。”

眾人又答應了,李丹若才揮手屏退了眾人。

姚黃和脂紅上前侍候李丹若洗漱,魏紫和豆綠收拾好床鋪,侍候李丹若歇下,幾個人退到外間,魏紫和豆綠值夜,姚黃和脂紅出去帶上門,往東廂回去。

進了屋,脂紅關了門笑道:“姑娘今天說的真嚇人,姑娘這么好的人,真不知道她能怎么個不客氣法。”

“你雖說比綠萼早進這院子幾個月,可也算來得晚的,沒見過姑娘治人的手段,我也不跟你多說,你只記著,姑娘好是極好,極少動怒,可若真惱起來……”姚黃心有余悸的縮了縮肩膀,“反正姑娘說什么,你記好聽好就是了,千萬別犯了姑娘的規矩,行了,趕緊睡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得有兩三天好忙呢。”

姚黃不愿意多說,推著脂紅先去凈了頭臉,收拾好趕緊睡下了。

第二天,發嫁妝的吉時在辰末前一刻,一抬抬嫁妝流水般整整齊齊的從李府抬出來,繞過小半個京城,往姜府流進去。

離京府衙門不遠的茶樓里,狄推官和陳清邁站在二樓窗戶前,看著樓下一抬抬流過的嫁妝,低聲說著話。

“……都過了快一個時辰了,也沒數過了多少抬。”陳清邁遠望著拐角處不斷頭的嫁妝隊伍道。

狄推官瞄了他一眼,爽朗的笑道:“這抬嫁妝講究個四平八穩走的好看,還真不能走快了,就是這京城一般些的世家大族,這嫁妝也得過個一個時辰多,才算沒失了臉面,李府顯赫了幾十年,這位四娘子又是府里最受寵愛的姑娘,這嫁妝只怕得過上小半天。”

狄推官說著,用折扇點著樓下的嫁妝接著笑道:“其實光看外面多少抬,這嫁妝的厚薄也不大能看得出來,這嫁妝,還分顯嫁妝和藏嫁妝。”

“還有藏嫁妝的?嫁妝怎么藏?”陳清邁驚訝道。

狄推官轉身推著他坐回桌子前,給他倒了杯茶,自己又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才笑道:“象你媳婦,和我家里那位,那嫁妝,都是擺在外面顯給別人看,十兩銀子的東西,要想法子擺的讓人看著象是有百兩銀子,這位四娘子的嫁妝,必定是藏了不少的。”

陳清邁一臉新奇和驚訝,忙示意狄推官說說。

狄推官掂起塊點心吃了,喝了幾口茶道:“先頭那幾抬,有一抬上頭放了兩片瓦,可那兩片瓦既沒包金,也沒帖紅,這就是藏了,只知道有兩處宅院,到底是幾進的,就看不出了,這兩進、三進和五進,得差到多大?

再后頭一抬,象是堆了五六塊四方磚,卻是兩兩相疊,外頭用紅綢纏了,這包了紅綢,一塊磚就是一百畝地,一共只有五六百畝地?我算著必定不止,那下面的磚頭,必有中間纏金的,一塊磚就是五百畝地,這才對得上。”

“這么多!”陳清邁忍不住驚叫出聲。

狄推官眼底掠過絲鄙夷,臉上卻笑的爽朗,“這不算多,要說多,得數他們府上大太太劉夫人的嫁妝,光良田就有六千畝,四房這位太太,聽說當年出嫁時帶走了半個楊家,這良田不敢說多,千八百畝總歸有的,斷不止五六百畝,何況,還有他們府上老夫人,那位老夫人可是實封的老封君,這些年,手頭不知道積攢了多少好東西呢。”

“唉。”陳清邁想起分家那天的情形,可惜到痛心的嘆了口氣。

狄推官斜睨著了他笑道:“如今的風俗,都是厚嫁,大戶人家說親,最重嫡庶,除了看重母族的支撐,這嫁妝,也是緣由之一,那嫡母的嫁妝,自然只肯給自己親生的兒女。

你媳婦雖說也是嫡出,可惜母族不力,苗家最顯赫時,家里也不過有個六品官,又是讀書傳家、兩袖清風,如今早回原籍,連音信也沒有了,你成親的早了,若是分家后再成親,除了公中的,二房也能有銀子貼補一二,如今可是沒有法子了。”狄推官笑起來。

陳清邁懊惱的嘆氣不已,“我先前只顧埋首書中,哪知道這高門大戶里還有這許多講究?唉,悔不當初。”

“話也不能這么說,”狄推官收了折扇,慢慢在手掌里拍著,掂量了一會兒,才接著道:“你可別生了那不好的心思,這李府是京城數得上的世家名門,你……還有我,咱們能娶到李家姑娘,說起來都是高攀了。

不管怎么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你又是個知情知趣的,那李家長房縱然不是很關照,隨手的照應,總少不了你的,這就夠了。

這是一件,還一樣,你若生出什么事來,還能娶個什么樣的媳婦?京城哪家高門肯把嫡出姑娘嫁做填房?就是庶出的,別說比李家好的,就是不如李家的,也不一定肯。

再說,萬一,有什么不協……這可就關著李府臉面了,李家那三房,都不能袖手不管,除非你際遇非同尋常,否則,”狄推官干笑幾聲,“搭進性命都是尋常事。”

陳清邁凝神聽了,臉色飄忽不定,片刻,嘆了口氣,沒說話。

狄推官眼角帶過絲更濃深的鄙夷,笑容卻依舊爽朗,親熱的拍了拍陳清邁,“兄長給你說這話,可都是為了你好,你若不喜,就在家里放著好了,外頭多少好的多的是,由著你喜歡,外頭放幾個,家里放幾個,這日子還不是由著你過?”

陳清邁再次長嘆,“多虧有兄長指點,要不然……唉。”

狄推官哈哈笑道:“咱們兄弟何須客氣?你那媳婦若能收服最好,若不能就隨她去,只拘著別讓她出門就是了,只要這體面留足,李家長房也都是玲瓏人。那李家,只要長房不說話,旁的,都能無所謂。可別再鬧出上回分家那事,也就是了。

對了,明天咱們早些過去,這是寧老夫人心尖上的大事,咱們得好好去湊一天熱鬧。”

陳清邁忙答應了,狄推官揚聲叫人換了熱茶點心,兩人又聊了半天,才各自回去。

一抬抬嫁妝抬進姜府,整整齊齊的停在新房院子里,從院子里擺到院子外。

天近傍晚,在姜彥明房里侍候的大丫頭紅翎拖著翠羽,連走帶跑,奔到新房院子前,笑著和院外看嫁妝的姜府婆子們打了招呼,兩人頭挨著頭,嘀嘀咕咕說著話,一抬抬看起那些嫁妝來。

“……說是能比得過咱們二奶奶呢。看樣子真不少,咦,那珠寶匣子怎么都是合著的?咱們二奶奶那時候可都是敞著的,最好的都擺在上頭,明晃晃的亮給人看。”紅翎一邊看一邊笑一邊不怎么小聲的議論著。

翠羽只笑卻不接話。

兩人一路看到院門口,見在院門口守著的,是李府陪嫁過來的兩個婆子,兩人沒敢靠太近,離了七八步,就往旁邊小路轉回去。

走了幾步,翠羽才低聲道:“你看看你,非要來看新奶奶的嫁妝,看這個做什么?你倒是好好打聽打聽新奶奶的脾氣性格兒才是正經。”

“打聽了,怎么沒打聽?不是跟你說過了,打聽了好些人,都說新奶奶脾氣極好,說就沒見她發過脾氣,臉上整天帶著笑,說話和和氣氣,見誰都客氣知禮的很,肯定是個好相處的。

哎,你說,當初明明是給六爺提的親,怎么后來成了咱們爺了?難不成真是這位新奶奶……有點什么,配不上六爺?老夫人就把她落給咱們爺了?”紅翎翻來翻去轉著手里的帕子,說不出什么表情的笑道。

翠羽蹙著眉頭警告道:“你還敢提這個,上回大太太的陪房夏婆子被革了差使,不就因為說了幾句這事?你忘了還是怎么著?還敢提?快別說了。”

“沒事,又沒別人,我就跟你說說,唉,也不知道新奶奶長的好不好?上回我問爺,爺說,這怎么個比法?各有各的好,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

“娶妻娶德,這相貌上頭有什么要緊。”

“那可不是,哪個男人不喜歡長的好看的?最好呢,新奶奶不太好看,也不算太難看,脾氣要好,肚量要大,千萬別是那陰狠妒嫉的……”

“行了,別做夢了,哪有這樣的好事?趕緊回去吧,院子里一堆的事呢。”翠羽嘆了口氣,推著紅翎,打斷了她的話。

紅翎卻好心情依舊,帶著無數希冀,步子雀躍的和翠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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