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第十一章 (上)如畫江山

洪武十一年歲末,朱元璋下旨表彰北平抗敵之功。命燕王朱棣入住燕王府,正式掌管北平軍政,升北平知府為戶部侍郎。懷柔縣令郭璞前因保護移民之功,后有督辦團練之勞,破格擢為北平知府。典使武安國因獻弩、大破蒙古流寇、救燕王、設計殺納哈出,勇擒乃爾蠻等大功,升其為北平衛都督僉事,歸燕王屬下。周衡、林火風、曹振、張正武等俱升為北平衛千戶。朱棣所報有功之人,一律大加封賞。并命眾人待徐達班師時,一同進京面圣,當面嘉獎。邊塞各地團練解散,鄉勇愿從軍者并入衛所,不愿從軍者,著地方贈銀遣散。密云州知州因守土失職,被撤職查辦,流放到大寧放馬去了。

同月,準蒙古和議,要其歲供良馬三千,放乃爾蠻還。以戰功封加徐達的四個兒子每人爵位一級,封湯和長子湯鼎為靈壁侯,進傅有德為穎國公。從徐達北征將士封得侯者,計六人。恐徐達久出塞外,師老兵疲,命其班師。以新封的武威侯璞英為大寧衛都督,鎮大寧;定遠侯郭英守和林。邊塞諸路,平時俱歸燕王節制。

這對武安國等人遲遲才來的封賞,自有一番曲折。燕王的告捷表到了京師,群臣上本稱賀,贊燕王少年英雄。沒有父母不喜歡別人夸獎自己的兒子,朱元璋龍顏大悅。但高興過后,決定怎么封賞功臣時,卻犯了難。郭璞本來就有愛民如子的聲望,加上去年數千移民未凍餓而死一人的政績,升遷一下沒有人有什么異議。而武安國則不同,他是武官出身,朝廷中文武傾軋本來就很嚴重。雖然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諱說武安國打勝仗不對,但御史大夫陳寧、中丞涂節等人認為私筑火炮,擅改兵制之風不可長,否則必天下大亂。這使朱元璋也很猶豫,這么有戰斗力的鄉勇去留問題的確讓他為難。兵火未解之前,自斷手臂的事朱元璋還不至于去做,但眼看著這股不受控制的勢力長大不管也不是辦法。況且這個武安國到底是什么人物,有沒有野心也說不清楚。

吏部尚書陳修、侍郎滕毅等人奉命考察郭璞等人功績,提供論功行賞辦法。吏部本來就在中書省管轄下,又擅長體察圣意,所以討論多日也沒能上奏。太子朱標聞之,來宮中向父親表示祝賀,同時上奏道“陛下不獎蓋世之功,而惑于儒生之言,日后若國家有難,誰還敢振臂為陛下一呼?”朱元璋看看政治上有些單純的太子,問道:“你喜歡騎馬嗎,你不知道好騎良駒者多折腿!”,父子相對無話。朱元璋佩服遠方那個年青人的勇氣和智慧,但在基業穩定這個大前提下,作為皇帝,重要的是防患于未然。如果不是元朝軍閥之間互相打得太厲害,自己很難統一北方,如果塞外蒙古諸汗國能統一奉行元朝號令,從西域趕來支援,蒙古人卷土重來也不是一件難事。蒙古諸國分崩離析的歷史教訓讓他對軍事力量的崛起十分敏感。

徐達大獲全勝和蒙古請和的消息恰到好處的傳來,解決了所有難題。一個月內兩次大捷,諸臣一齊上本稱頌朱元璋洪福齊天。借外患已經消失之機,朱元璋下旨將北方的防務正式轉交給了自己的兒子。通過冊封武安國等人,把他們歸屬在燕王的控制下,剛剛誕生的鄉勇則名正言順的解散了,一股新生勢力轉眼間被消滅在萌芽狀態。懷柔的新興產業,朱元璋通過朱棣的書信,有了較多的了解。明帝國目前國庫空虛,這也許是個充盈國庫的法子。所以他想仔細了解一下郭璞和武安國所采取辦法的優缺點。此時的明朝,并沒有形成一個成熟的治國思路,對于儒家的觀點,朱元璋一直是考慮哪些對自己統治有利,在儒家學者們拿不出可以富國的辦法之前,他并不在乎采用些新辦法。

在嘉獎的圣旨中,朱元璋特別獎勵了李善平當年不畏強權,寧死不與蒙古人合作的氣節。封他為北平府通判,主管北平軍器,并贈給了他一個忠勇伯的爵位,以五品小官而受顯爵,李善平可以說是大明開國以來第一人。兵工廠也順勢收歸國有,不準擅自出售火器。與京城制造局不同,朝廷并不任命官吏和撥資金給北平兵工廠,而是按朱棣的建議維持原狀,由軍中向兵工廠訂購軍械維持其生存。有大臣反對,朱元璋問:“兵部軍器局造一迅雷銃所費幾何,自焦玉獻銃以來,幾時更新”諸臣無言以對。“既然懷柔商業已經成為風氣,則以利誘之,即省了國家錢糧,還可以保證新式武器的發明,何樂而不為呢”。朱元璋深以朱棣的信中所言為是,能給兒子收攏一堆新血,培植一股可以掌握的新生力量,對于自己下一步計劃,有很大的好處。

圣旨沒下到懷柔,報喜的人早已飛奔而來。眾人找遍縣衙,不但沒找到郭璞和武安國,連朱棣、曹振、李善平也沒見到影子。衙門里靜悄悄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值班的差役,一打聽,原來大家都到縣城中最大的酒店“鳴鏑樓”發財去了。這個差役被留下值班,錯過了今天的機會,老大不高興,所以對報信人愛搭不理。鳴鏑樓倒不難找,前年武安國在此一箭射翻江洋大盜,酒樓因此而得名。

還沒到酒樓前,已經聽見人聲鼎沸,看熱鬧的人不顧天冷,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待報信人順樓梯擠上二樓,差點連舌頭都給擠出來。只見二樓的酒桌都換成了長條桌子,衣著光鮮的士紳們一個個像私塾里的蒙童一樣,挨著排坐在長桌后面,撈不著位子的就在過道里搭了個板凳。掌柜的柜臺放在最前面對著眾人,胖胖的穆罕默德大聲招呼著,指揮著幾個學商學的高才生手忙腳亂的忙活。有人從柜臺后面的房間里遞出一張紙條,當即有學生把它抄在原來寫菜單的水牌上掛了出來,上面的菜名很是奇怪,什么張氏新礦、吳記彩陶、徐氏水晶琉璃器等。菜的價格也是一會一變,節節上漲。不住有人把銀子遞上去,被伙計驗過成色收起來,換回一堆紙片,還如同寶貝一樣揣進懷里。雖然忙亂,但顧客們的秩序很好,一個交易完了,就有另一個拿著手里事先領到的號牌走上去,開始自己的交易。

“這武大財神又賣什么呢?”報信人看了半天也摸不著頭腦,不敢輕易打擾,拉過一個坐在后排的人小聲問了,才知道這是北平等地的最新發財之道,買股票。據說買了后放在家里,每年都會收回大把的紅利來。“難道銀子到這里就會變成母的,會下小崽子啊”,報信人小聲嘀咕。旁邊的人聽見了,都回過頭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滿臉的鄙夷之色。“鄉巴佬,沒見識!”有人低聲呵斥。也有好事者低聲向他賣弄起股票等新名詞來。

有見識的人也是幾天前才知道股票這碼事。這東西的誕生,還有一番故事。且說周衡、林火風二位,在明軍大獲全勝后,就高高興興的帶著戰利品和鄉勇各自回自己的縣城交差去了。本以為會受到大家的夸獎,卻沒想到在夸獎之外,還收到了一堆埋怨。上司不好直說,同僚和好友卻不住的數落二人,入了寶山空手而歸。見識短淺,只看到那點戰利品,和財神轉世的武安國攀上了交情,居然沒得到一二生財之道。弄得二人十分懊惱,不約而同的帶著大把的銀子又繞回了懷柔,拉著武安國不住說好話,要討一兩個生財的辦法回去交代。武安國此時也正頭大,燕王朱棣如膏藥般粘著他還不說,居然雇了一班畫師,把武安國先前說的海內外地勢一一詳細畫了,唯恐疏漏,害的武安國每天都得背著人翻世界地圖。

蒙古人的威脅一解除,大批的行商緊跟著蜂擁而至。所有的產品幾乎一生產出來就被搶購一空。張五、陳星等業主們有心擴大生產,卻沒有了富裕資金。手頭的銀子收購武安國的股份時,幾乎用完了。大家紛紛向徐記票號借貸,弄得徐記票號銀根也十分吃緊,很快借不出更多的錢來。幾個和武安國十分相熟的就干脆直接向武安國提出借款,說待年關這段旺季過后,連本帶利一并還清。武安國本不是個吝嗇之人,但此時唯恐這些產業和自己又惹上什么瓜葛,到時候玉石俱焚,心里十分為難。見周衡和林火風二人帶著銀子前來,在屋子里兜了幾圈,心里有了計較。告訴二人趕回各自的縣里,通知想找發財之道的人五日后帶著銀兩在鳴鏑樓聚齊。又叫張正心通知各缺錢的各位老板,下午到鳴鏑樓商議籌款事宜。

沒等過了正午,各位老板就聚到了鳴鏑樓,和掌柜的打了聲招呼,把二樓包了,靜侯財神的到來。午時過后,武安國不慌不忙來到酒樓,身邊還有一位王爺,兩位將軍作為“跟班”,唬得眾人紛紛起來施禮。客套完了,武安國讓大家安靜,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給了大家。既然現在懷柔眾人銀根吃緊,而其他地方的人有大把的現銀無處投資,不如互通有無。諸位老板把各自的產業拿出一二個來,資產由義學的商學院負責核實,估價成現銀,以兩為單位,折成若干股份,稱之為股票。每一兩銀子為一股,喚做原始股。原來的業主應至少保留一半的股份,其余的可以明碼標價賣給有心入股者,每股的價錢由賣方按行情決定。股票可以自由在約定的地方買賣,燕王殿下以王爺的名義為產業的原始價值擔保,每股交易時,收取交易費千分之五,作為操作者的傭金、場地租金和燕王殿下的軍費。年底結帳分紅時,所有持由股票者按持股比例分得相應的紅利。眾人聽了俱是發愣,交頭接耳半天,才弄明白其中關鍵。這樣一來,資金是籌集到了,但原來的業主獲利就從十成降到了實際持股數。很多人心里犯起了嘀咕,轉念一想,總比沒有資金,看著賺錢機會白白浪費強,硬著頭皮答應了。武安國又讓眾人推舉出幾個資產雄厚的老板,作為大家的代言人,商討具體交易規則。武安國又給股票買賣的地方取名為“股票會館”,給這些代言人起了個名字叫“業主代表”。眾“業主代表”經過一番折騰,基本規定如下:

第一:只有價值超過千兩白銀,業績良好的產業才能發行股票,且須是已經經營一年以上且本年獲利的產業。

第二:產業若想通過股票籌集基金,必須由義學商學院認可產業的信譽,公正估算價值,并由全體業主代表審核后才能交易。

第三:本次商定第一批可以發行股票的產業。以后的其他新產業如果想通過股票募集資金,必須有其他業績良好的老產業作為擔保,如果投資失敗,擔保產業負責賠償合伙人的損失。

第四:目前業績良好的企業將來出現虧損,入股人自己承擔損失。

第五:股票會館所設在鳴鏑樓二樓,想出售股票的業主需提前三天提出出售申請。交易每天上午辰時開始,下午未時結束。

第六:股票價格隨行就市,可以當天買賣。股市管理規則由業主代表制定,并定期召開業主會議,由大家推舉的代表負責商討規則的修改與變更。

第七:各軍民人等均可來股票會館用現銀買股票,購得原始股票的人亦可以在股票會館把手中的股票賣出。

第八:………………………………….

當晚,股市即將開業的消息不脛而走。“您聽說了嗎,武大老爺又玩新花樣了…..”,一時間,支持也罷,反對也罷,幾乎半個懷柔城的人都在談論股票、資產等新名詞,并以此為榮。

五日后,附近的富戶都帶著現銀趕來,正好碰上股市開張。膽子大的試探著買了一些,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財產轉眼升了一倍。原來持股的業主根本不舍得多賣,而朱棣手下的御林軍軍官多是豪門子弟,手中不乏銀子,紛紛前來給王爺的救命恩人捧場。買的人多,賣的人少,股價飆升不止。沒及時買的士紳們見此后悔不迭,紛紛涌上前,幾乎把鳴鏑樓擠塌。害的郭璞不得不叫來大批差役維持秩序。第二天只好休市一天,制定排隊規則。此后每天早晨,想買股票的人必須在一樓領號,按號順序進行交易,凡代人領號和倒賣號者,抓住后一律禁止入股市三個月。幾次調整,股市終于秩序井然。最開心的不過是朱棣手下那群軍官,不小心就成了一些暴利行業的股東,幾乎是不費任何力氣就能分到大把紅利,每個人做夢都要笑出聲來。而朱棣本人也獲利甚豐,只要股市存在一天,他的財產就穩步增長。按目前的收入算,正如武安國所講的那樣,打造一個數萬人規模的所向無敵的白銀軍隊并非一個夢想。

“等到這樣的軍隊建成那天,我要讓世界在腳下顫抖”。少年朱棣挑燈看劍,眼中充滿對未來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