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莫須有 (二)

莫須有(二)

“歷史會記錄我們所為,嗤,他不知道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嗎”?皇城內,洪武皇帝朱元璋把一份密折不屑地扔在御案上。“他還寫了什么,你那幾個部下這個月就返回這點報告嗎”?

墻角陰影里,一個身軀嚇得微微抖了抖,討好的回答:“回萬歲,就是這些了,平遼侯終日弄子為樂,很少和外界交往。我那幾個屬下是從他家的字紙簍中拼出這句話的”。

監視武安國的活不好干,混在他侍衛隊伍中的幾個錦衣衛一直鬧著要調職。事實上,每個重要大臣家中都要朱元璋的眼線,即使被發現了,主客之間也保持一種相安無事的態度,反正今天趕走了這個,明天皇帝還會安排個新的進來。像武安國執拗之臣,家中安排的錦衣衛更多,可誰都不愿意長時間隱藏于武府。首先在心細如發的劉凌眼皮底下當線人不容易,被發現后即會受到禮遇,全家的男女老幼猛然間對你客氣起來,享受了高人一等的待遇,同時也被孤立,什么信息再也得不到。真的能潛伏下來的,又無法面對武安國的拳拳愛國之心,到后來反而不由自主的替他遮掩。況且這里有價值的情報太少,武安國夫婦為人都很謹慎,過慮之后遺留的線索味同嚼蠟。

朱元璋鼻子里“哼”了一聲,對錦衣衛指揮使的回答不甚滿意,內心深處,他一直渴望著武安國向自己認錯,乖乖回到自己身邊來協助鏟除奸佞。一般大臣最受不了的就是從國家中樞脫離,遠離朝堂,不但意味著他所受的信任不再,同時也意味著他的所有抱負都無法施展。可幾個月過去了,平遼侯這頭犟驢非但沒半點認錯的表示,反而在處州越呆越安靜,越呆越舒服,據錦衣衛傳回的密報,平遼侯夫婦二人除了游山玩水,就是做些修橋、辦學、開工廠的善事,仿佛又回到了懷柔縣,回到了當典使的日子。

“西北那邊已經開始動作,燕王殿下接到萬歲密旨,已經按萬歲旨意將安東軍放到了定西軍身后,大戰一結束,就會遣藍大將軍回京。為了防止意外,殿下還派了心腹張小爵爺陪在湯老將軍身邊,定西軍炮兵師長就是張正心的二哥,兄弟二人隨時可以聯絡”。見朱元璋對自己的工作不甚滿意,錦衣衛指揮使趕緊轉移話題。

“知道了,你下去吧,讓你的屬下注意保持距離,不要操之過急,等收拾了西路蒙古后再動手。藍玉是百戰宿將,別把他惹毛了。近幾天你們再核實一下兵部尚書王忠的口供,以免冤枉了好人”。朱元璋揮揮手,讓錦衣衛指揮使離開,總參謀部那幫老家伙已經對前線軍隊的調動提出異議,自己推說是安東軍需要修正,所以才作為定西軍的后備監視西寧一路才平息了眾人的議論。眼前這個案子太大,除了錦衣衛,基本找不到一個可以商量的人。文官集團卷入貪污案太多,武將集團和藍玉本來就是舊識。符合廉潔奉公且與定西軍沒牽扯條件的重臣,武安國是最佳人選,但他偏偏又不肯向自己低頭。

“臣告退”,錦衣衛指揮使施了一禮,低頭倒著走出御書房。書房里的燭火照不到他的臉,也照不到他眼中的陰暗。駙馬李琪奉旨入宮,從他身邊走過,仿佛看到的只是空氣一樣,彼此之間沒打任何招呼。

大駙馬李琪對錦衣衛特別反感,看到那身見不得光的衣服就渾身不自在。雖然最近浙東吳氏滅門一案的破獲過程中,錦衣衛居功甚偉。若不是隱藏在當地的錦衣衛報告了那天大批官府的幫閑都不在縣城,李琪還真沒膽量把屠村事件向當地官府身上連系。順著這個線索摸下去,最終一件驚天大案露出全貌。

浙東人心靈手巧,精巧之物到這里,如果有“錢途”,小到張五牌剪子,大到北平“遼東”牌四輪馬車,不出一個月就能被百姓做出仿制品,價格當然只有真品的五分之一。戶部尚書郭恒在浙江任上時就發現了這一點,伙同幾個官員暗中指使當地百姓發展造假業,從中抽取提成中飽私囊。

到了戶部任上后,郭恒因為挪用大筆公款導致戶部帳目出現虧空,怕受到朝廷追究,所以想出了一個大膽的主意,勾結工部侍郎麥志德等人,將寶鈔的印版偷偷運到吳莊,找當地人印制了大量寶鈔彌補所欠公款。去年底發現朝廷有意反貪,唯恐事情敗露,就動了殺心,地方官員邊源糾集了官府的編外差役和地方流氓冒充白蓮教對參與此事的村落進行了屠村,幾個村子沒留一個活口。

“戶部那幾個侍郎招供了嗎,郭恒印的錢鈔都去了哪里”,朱元璋賜了李琪一個座位,等他喘息夠了,微笑著問。

“他們也不清楚,他們每個人分得的贓款不到十萬,郭恒家抄沒的田產和其他財物折合銀兩也只有兩百多萬,不到這幾年虧空挪用的十分之一,帳目被郭恒毀了,連去年被他們盜賣的應天府庫糧的銀子都不知去向,何況距離更久遠的事情,浙江地方官黃文通、邊源也把罪責全部推到郭恒身上,說是奉命行事”。駙馬李琪嘆了口氣,老老實實的回答。朱元璋對審理這種案子沒有太多耐心,歸屬給自己審理的這幾個官員結局已經算好的,僅僅是全家被羈押。歸屬給錦衣衛審理的官員基本已經不成人形,包括他們的家人也受到嚴刑拷打,三木之下,還有什么東西問不出來,有些供詞根本就是胡亂攀扯,有些供詞里邊明顯是受人指使,借機打擊政敵,再這樣下去,整個洪武朝廷里找不出一個好官。

朱元璋又笑了一下,也跟著嘆了口氣。不知馬皇后怎么選的女婿,幾個女婿一個比一個心善,這個大女婿還是最好的,至少表面上還能疾惡如仇,那個武倔驢干脆躲到鄉下不肯出來,新招的侄女婿曹振借口海面不太平,直接帶著新媳婦下了南洋。那太子也是個菩薩心腸,終日念經一樣在自己耳邊給貪官的家人求情,卻全忘了自己的祖父被貪官污吏害得連葬身之處都沒有,也罷,你們這些年青人要做善人,壞事不如讓老夫全做了,也好給后世的官員一個下馬威,不至于欺負你們這些年青人心軟。

笑容越變越冷,越變越冷,到最后眼睛中都透出一股陰寒來。坐在朱元璋斜對面的駙馬李琪被這笑容弄得心神不寧,明明是四月的天氣,窗外的夜風卻有些透骨,讓人背上寒津津的,毛發都一根根豎起。

“那邊源和黃文通不肯說實話,就不必說了,明天早朝你把已經審結的部分給眾臣說一下,就這些罪,也夠他滿門抄斬的。協從的那些浙江貪官一概剝皮,家產抄沒,旁系子孫發往遼東,永世不得返回”。來自朱元璋的判決結果不出乎駙馬李琪預料,一句話,輕描淡寫,數千條人命就消失于塵埃中,無怪乎武安國要遠遠的躲起來,就是自己,也后悔把案子審得這么細,早知如此,能放過一個就放過一個了。

見駙馬李琪神情有些古怪,朱元璋略帶不滿的問道:“怎么,你也覺得朕對這些貪臟枉法的蛀蟲太狠了么,不殺狠些,怎給下一任官員做榜樣,要么對百姓狠,要么對他們狠,朕總得選一樣”!

李琪聞言慌忙站起,一邊打恭認錯,一邊解釋:“臣不敢,臣不敢,臣只是想起武侯曾經說的一些話,有些愣神”。

又是武安國,所有事情都壞在他身上。朱元璋聽李琪這番解釋,心情更壞,怒道:“那小子又嫌屁股癢癢了嗎,上次的事情朕還沒追究他,這回又暗地里給朕添亂,難道他以為于國有功,朕就不敢殺他嗎”?

“萬歲息怒,是臣路過處州,特地去尋了平遼侯一次,并非他給萬歲添麻煩”!看到朱元璋的臉色越來越青,越來越沒血色,駙馬李琪內心更是惶恐,連忙替武安國解釋。“平遼侯和臣在酒席間說起此事,對萬歲鐵腕除奸之舉并無任何非議,還私下對臣說萬歲是胸懷萬民的千古明君,只是他沒有做能臣之力,才不得不回避”。

這話才不會在武安國口中說出來,那個倔驢一條道跑到黑,你當朕不知道么?朱元璋白了駙馬李琪一眼,知道是李琪在替武安國說情,說歸說,真要把武安國殺了,老朱還真于心不忍,況且從錦衣衛口中,從來沒聽說過此人對朝廷有什么不忠之舉,幾次有意安排的試探,也都表明此人只是過于迂腐,并非成心不服從王命。只是這些心思不能讓李琪知道,否則以他們父子和武安國的交情,絕對守不住秘密,一旦把話傳到武安國耳朵里,恐怕此人將來更不好約束。

看看把李琪嚇得差不多了,朱元璋又哼了一聲,假做怒氣未消的問道:“那姓武的佞臣到底說了些什么,你從實講來。身為朝廷重臣瞞著朕私下往來,本來就是大罪一件,若今天說不清楚,休怪朕不念舊情,連你一并治罪”。

駙馬李琪雖然在朝廷上為官數年,知道朱元璋的脾氣,但平時處在這個不講人情的老丈人的積威之下,此刻也分不清怒火的真偽,驚惶至極,阿諛之詞滾滾而出,也分不清哪句是武安國的原話,哪句是他自己加上去的,“萬歲且息雷霆之怒,臣與武大人俱為駙馬,路過處州,不見他一面與情理不和。武大人雖然避居鄉野,心中還念念不忘萬歲知遇之恩。他說萬歲是胸懷萬民之君,自然要行非常之事。特別是對陛下最近下令地方百姓可以隨便上京告官,官府不得加害之旨,更贊為超越唐宗宋祖的英明之舉……”。

“哦,在這小子口中還有稱贊朕的時候,難得”!朱元璋冷哼一聲,示意李琪繼續向下講。兩個駙馬在處州偷偷聚會的事,錦衣衛早有密報上來。朱元璋也知道駙馬李琪不會背叛自己,但借此機會敲打一下李琪也是應該。做皇帝的只有恩威并施,方能保證臣子不生二心。若滿朝文武都像武安國那樣,和自己一言不和就跑回老家休養,這皇帝還有什么干頭。

抹抹頭上的冷汗,偷眼看了看朱元璋,李琪看到了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一向熟悉官場規則,處理事情八面玲瓏的他知道基本上搪塞過去,接下來就是怎么把話說圓的功夫了。心放回肚子,口齒也慢慢伶俐起來:“武侯說萬歲此舉的確是為了百姓著想,讓地方官員胡作非為時有所顧及,只是實行起來有點麻煩”。

“什么麻煩,難道還有官員敢不尊朕的旨意嗎”?朱元璋的聲音又帶出了一些不滿。

駙馬李琪不再看朱元璋的臉色,低著頭說道:“民可告官,這個辦法本來不錯,只是有些地方距京城千里之遙,百姓受了委屈,未必有上京告官的路費;湊齊了路費,他們也未必能及時趕到京城;進了京城,刑部或吏部未必肯接狀子;接了狀子,大多數情況下也會發回原地重審,又落到原來的官員手中,反倒被地方官員得知的消息,消滅了罪證,弄不好反而要吃他的虧。那些官府的幫閑,整人的辦法多得很,武侯爺叫這些手段為合法傷害權,包管讓受害者有苦說不出…….”。這些其實都是李琪根據多年巡視地方的經驗得出的結論,借著武安國的口說出來,可以免去不少麻煩。所以他一一道出,還根據巡視浙東和蘇州兩地的實際情況,舉例說明。并在最后總結道“真正受了官府委屈的,未必有告狀的能力,真正能到京城告狀并直達天聽的,大部分都是經過了層層篩選,摻雜了其他目的。官員們不檢點自己的行為,反而趁機以此對萬歲證明這條政策的失誤,請廢此策。轉了一圈,又回到官府無節制的欺壓百姓這個起點上”。

朱元璋這次真的嘆氣了,力不從心的嘆氣。自己原以為可以維護百姓利益的好招數,被駙馬李琪這么一分析,原來一文不值。自己當年起兵,就為了建立這樣一個朝代嗎?唐太宗反貪,宋太祖反貪,開國的皇帝知道民間疾苦,反貪不遺余力,其子孫皆肉食者,就反得越來越懈怠。志向高于云端,現實卻如此無奈。這一刻,他真得覺得自己有些老,老得無力在現實中呼吸。揮揮手示意李琪坐下,頹廢的說道:“朕知道了,已經有大臣告訴朕千里來告官的都是些刁民,難道真的沒辦法約束這些貪官嗎”?

“臣倒有一個主意,請萬歲定奪”,雨過天晴,現在終于回到了他和武安國預先想做的事情上。

“講,如果是替貪官求情的話,卻也休提”!

“臣不敢,臣此番出巡浙江,看到這些貪官污吏前仆后繼,渾不畏死,當時心中非常頹廢。后來和武侯反復商議,覺得未必沒有杜絕官員作弊的辦法,況且皇帝一心為民除害,臣等也該為君分憂”,說完,將一份厚厚的奏折拿出來,放到朱元璋面前的書案上。

一看上面的拙劣字跡,朱元璋就知道奏折中一大部分是出自武安國的手筆。他終于向朕屈服了,老朱心中比夏天喝了綠豆刨冰還舒服。不管這奏折上策略有沒有價值,至少朕贏回了這一局。

武安國和李琪各自完成奏折的一部分,合起來有五個金幣那么厚。朱元璋慢慢的在燈下翻看,時而搖頭,時而點頭。

其實這已經算不上奏折,而是一份調查報告,報告中剖析了目前暴露的貪官和白吏重災區,浙江和蘇州兩地白員泛濫和官員貪污的實際情況、起因、以及對朝廷政令執行的影響。并且試探的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分散官員的權力。

“其權也極,其貪亦極,上下交通,而民之哀聲不聞”,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依賴上級官員的監督,相當于沒有監督。這肯定是武小子的原話,朱元璋嘆息著想。奏折經過駙馬李琪的修飾,看起來已經沒有那么多讓人不愉快的鋒芒。在報告的最后,李琪請求,充分利用起這些年朝廷冊封的那些無祿爵爺們的力量,讓他們為皇家服務。

“這可行嗎”?朱元璋搖頭,繼續向下面看武安國陳述的理由。老朱不是沒做過依賴民間力量的試驗,貧苦出身的他天生不相信官員的清廉。洪武四年第一次反貪,除了株殺貪官外,他曾經讓戶部徹查天下糧田,任命擁有土地多的大戶充當糧長,代替官員行使收稅的權力。他曾經認為本鄉大戶對小民有仁愛之心,不會欺負本地人。可沒過兩年,他就發現了大部分糧長心腸比官吏還黑,他們非但不繳自己應上繳那份糧稅,還把自己的土地分到各自的親戚名下,欺騙官府。更有甚者,居然吊打百姓威逼別人替他們繳納賦稅。在編冊的時候,則從中搗鬼,多加征派,中飽私囊,甚至發生謊報災情,將所有賦稅據為己有的事情。朱元璋盛怒之下,殺了一百六十多個糧長,分權之事由此做罷。

“百官治世不可無權,專權者濫,極權者苛,古今不易……”,這是誰的原話,怎么不像武小子講出來的。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武安國的奏折中提出的辦法就是制衡,無論權力掌握在官員手里,還是百姓手中,運用權力時必須防止濫用和腐敗。朱元璋先前“懼宰官之不修,立監牧以董之;畏監督之容曲,設司察以糾之”的舉措就比較圣明,但官吏彼此制約監督的力量有限。現在因為戰功和捐獻獲得榮譽爵位的百姓越來越多,他們擁有帝國賦予的榮譽,也有個人的財產,所以建議朱元璋充分利用他們作為帝國的支撐,將監察官員的權力下放下去,不是唐代以來采用的那種簡單告密式下放,因為那樣容易給不法之徒鉆空子,歷史證明其結果很有限。同時也不是采用宋代元豐年間那種“在尚書都省設置御史房,主行彈糾御史案察失職”式的權力交替。而是把地方官員的任命權力和罷免權力分開。由朝廷通過科舉和推舉制度選拔官員,而官員在地方公干期間,其權力要接受地方“有爵之士”的監督,升遷考核依賴地方士紳而不是上司的推薦。

“凡貪、枉、濫權及安置冗員等,皆在彈劾之列”,當地方功勛之士,也就是擁有爵位的人一半以上對官員提出彈劾,這個省的最高長官則必須將此人革職或調任。否則地方功勛之士可以將彈劾的結果聯名上奏朝廷,由朝廷一并追求這位官員罪責及其長官包庇之罪。

自從朱元璋采納李善長的建議建立六級別分爵和爵祿分開制度以來,大明朝擁有爵位的人明顯增多。特別是去年頒發了被儒林詬病的“鬻爵”令后,擁有最低爵位“國士”已經成為富足人家追逐的一種時尚。畢竟見官不跪的權力以前只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才能享受。爵位代表著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和信譽,在某種程度上也拉平了儒生集團和其他集團之間的地位差距。有爵之士本身的能力和權力,使官府輕易難以加害,讓各地有爵之士代行監督之職,可行性的確非常高。

若劣紳勾結,斥逐良吏,如何應對?帶著這個問題朱元璋繼續翻看奏折,武安國和李琪提出的辦法是,對各地有爵之士集團也不賦予絕對的權力,有爵之士彈劾官員之后,對官員的處罰僅僅限于調任或奪職,其具體罪責有無還得交給吏部考核決定。但吏部必須在朝廷中和報紙上公布審核結果,并且不可再將被彈劾的官員派往原地。彈劾官員的權力每任只能行使兩次,如果三年(朝廷規定的地方官任期)之內連續將兩個官員彈劾掉,則當地有爵之士集團失去了對第三任官員的彈劾權。為放止有爵之士和官府勾結,武安國還特別強調,應該避免有爵之士在官府中任職,凡在官府中任職者則自動放棄投票彈劾官員的權力,凡有投票彈劾官員權力者不得同時在官府中擔任職位。凡對地方官員監督不利而被朝廷發覺,則當地有爵之士三年之內喪失彈劾權力。地方行政長官對屬下監督不利,則長官負連帶責任。

“這不是叫朕不信任任何官員和百姓么”,朱元璋花費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將奏折看完,悶坐在龍椅中沉吟半晌,低聲向李琪咨詢。

“若人皆圣賢,何須官府。官皆圣賢,何須督察,臣以為制衡本身既對官員的不信任,唯有不信方可大信”,駙馬李琪認認真真的解釋道,眼中充滿渴望于堅持。

“也有道理,朕不妨試行一下。具體怎么試行,你下去草個折子,明天一早上奏吧”。朱元璋點點頭,決定采納駙馬李琪的建議。看看天色已近黎明,笑著說道:“后天吧,今天的早朝你不用上了。順便寫封信給武小子,讓他省完了親趕快回來。朕不追究他抗命之罪,他也好好給出些好主意,就像上次鑄幣之策那樣的主意,別老推三阻四的,還怕朕有功不賞么”。

“是,陛下,微臣告退”,駙馬李琪心中一陣輕松,有了這條策略,朱元璋也許不會如此急著殺人立警了吧。

“且慢,那個武小子還說了些什么,關于朕懲處官員的事,他真的像你說的那樣認為朕胸懷天下百姓嗎”?

“回稟萬歲,此事千真萬確”,駙馬李琪面不改色的撒了個小謊,“不過妹夫說,對于貪官而言,死并不是他們最怕的,他們死后一了百了,最怕的是窮,有時候受窮的滋味比死可怕”。

朱元璋明顯的愣了一下,受窮的滋味,恐怕自己比誰都清楚。示意李琪可以離開了,他自己卻坐在燭火旁,年少時經歷的苦楚一齊涌上心頭。

此時調武安國回京未必是好事,他既然愿意踏踏實實的干些地方實事,不妨照顧一下他本人的愿望。這小子搞國計民生是塊好料子,眼前殺人的事,還是別難為他了,希望制衡之策執行后,這是死在老夫手下的最后一批貪官。

朱元璋把目光放在地圖上浙江所在,這本是富庶的天堂之地,被郭恒等人硬糟蹋成了饑饉之鄉,殺戮過后,也應該派人去恢復那里的秩序,百姓還是期待者一個好官,如果新政也能在水網密集的南方取得成效,等自己解決了所有隱藏禍患之后,也應該考慮下一步推行了。

朕的大明帝國,百姓終歸有一天不會為饑寒揭竿而起。燭光下,朱元璋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