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第七章 忠魂(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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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第三卷國難第七章忠魂(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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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鍋里的水慢慢開始翻滾,晴兒蹲下身子,輕手輕腳幫高德勇解開腿上包扎傷口的繃帶。傷口失去了繃帶的束縛,壓力減弱,血又涌泉一樣冒了出來。

昨夜摸著黑包扎還不覺害怕,今天見到了傷口,高德勇感到一陣頭昏目眩。多年沒見過血的他立刻支撐不住,臉和嘴唇瞬間變成了灰白色,連呻吟的聲音都變得有氣無力:“哎喲,輕點兒,輕點兒,疼,好疼。”

“死胖子,忍著點兒。”晴兒輕輕親了高德勇的額頭一下,像哄孩子一樣表達自己的安慰。手上卻不停歇,用從自己衣服上扯下的干凈綢緞沾了些熱水,一點一點將傷口上的血痂和污漬抹凈。

陳世泰的白藥確實很好用,在傷口上灑了半瓶,立刻止住了血。晴兒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扯下長長一條比較干凈的綢布,輕輕的替高德勇將傷口裹好。抬頭再看胖子,耷拉著腦袋,嘴里叼著個木棍,半截身子已經被冷汗濕透。

“爺,包好了,你感覺好些嗎?”晴兒用衣袖替高德勇擦去頭上的虛汗,心疼的問。

“啊,好了,咱們這就熄火,準備走吧。”高德勇硬撐著抬起眼皮,有氣無力的回答。指揮晴兒掀開冰窟窿,準備消滅做飯的痕跡。

就在這個時候,半山腰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火銃聲:“啾!”在荒無人煙的山野間往來回蕩。“呼啦啦~”無數不知名字的野鳥從枝頭驚起,漫天的翅膀遮住了暮色。

不好,有追兵!高德勇猛然間像換了一個人,一躍從石頭上站起,顧不得傷口上傳來熱辣辣的疼痛,伸腿將石鍋,石灶和柴火全部踢進了冰窟窿,在晴兒的協助下七手八腳將冰窟窿掩飾好,二人挽著手跑到了一塊橫生的巨石后。

半山腰的火銃聲越來越密,越來越密。有人在不遠處交火。高德勇憑著經驗判斷出戰場的方向就在自己腳下一里左右。從懷中掏出望遠鏡,透過漠漠寒林,他看到幾個鏢師的身影。

“是李亮!”放下自己的望遠鏡,晴兒驚訝的叫出了聲音。“原來他一直在跟著我們。”

“帖木兒親自來了,另一伙人是他的青衣衛隊。咱們兩口子面子不小。”高德勇低聲回答。望遠鏡里,李亮帶著三個鏢師邊打邊退,慢慢遠離高德勇隱藏方向。鏢師們雖然身手靈活,在交火中并不占上風。帖木兒的青衣衛隊俱是萬里挑一的好手,況且以重擊寡,片刻功夫就有兩個鏢師倒在了敵人的槍口下。

俏晴兒緊張得滿臉是汗,將火銃一支支添滿。擺在高德勇與自己的腳下,期待著李亮能突然開竅轉向自己這邊,這樣高德勇和自己就可以突然襲擊,殺帖木兒個措手不及。但鏢師李亮偏偏聽不到晴兒的小聲祈禱,眼看著越跑越遠。

“收起來吧,李爺不會向這邊跑。他知道咱們在這里,故意暴露自己想把帖木兒引開,以命換命!”高德勇用眼角的余光掃了晴兒一眼,緊盯著戰場,顫抖著聲音吩咐。

“那我們去救他,和帖木兒拼了!”晴兒抓起兩把火銃就向山下走。

高德勇一把將晴兒揪了回來,摜在石頭后,生氣的罵道:“老實兒給我呆著。你上去不過多死一個。”

“那我們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人殺死!”晴兒從來沒見過高德勇如此方式對自己說話,倔強的從地上爬起來,紅著眼睛質問。

高德勇沒有回頭,雙眼透過望遠鏡緊盯著戰場,仿佛解釋,又好像贊嘆:“死要死得值得,否則就是白死。他們是鏢師,所以他們不肯棄我們而獨自逃命。好,好,好漢子,講信譽,高某這幾天見識了真正的詹氏鏢局,不愧氏天下第一大保險行!”

他們是鏢師,沒到威尼斯,他們還沒履行完和咱夫妻二人的合同。所以鏢師李亮要帶著手下兄弟半途折回來跟在咱們身后。晴兒的內心仿佛被一股狂熱的烈火充滿,背上卻傳來陣陣風寒。帶著幾分肅穆,端起望遠鏡,學著高德勇的樣子用目光向勇士致以最高的敬意。

望遠鏡里,戰斗已經接近尾聲。李亮與剩下的一個鏢師打光了最后一顆子彈,將火銃砸碎在石頭上。帖木兒的衛隊明顯想捉活口,揮著馬刀圍攏上去,密密的人影遮住了兩個鏢師身體。

“呀!”一個青衣衛士立功心切,蒙古彎刀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弧,力劈華山,刀鋒直奔李亮肩膀。另一個衛士不吭一聲,揮刀橫掃李亮的大腿。顯然,二人這招是配合了無數次,砍過數十人的。

鏢師李亮斜踏半步,讓開劈向肩膀的刀鋒,利刃輕揮,將面前這個衛士的掃低了半截,帶著不可置信眼神的人頭飛向半空,好一會兒,那個沒頭的侍衛方才倒下。掃向其腿部那刀被另一個鏢師半路截住,雙刀碰了一下,火花四濺。沒等侍衛撤招,鏢師抬腳踢起一塊石頭,重重的砸在侍衛的耳根子后。那個偷襲的侍衛悶哼一聲,一頭扎到了地上。與此同時,兩個鏢師身形交換,李亮的戰刀迎住了偷襲向另一個鏢師后背的青衣侍衛。

距離太遠,高德勇和晴兒看不清楚鏢師的招數,也聽不見死者臨終的呻吟,只能聽見自己的牙齒不住的打顫。淚眼模糊中,晴兒看到一個粗壯的青衣人沖上,倒下。又幾個青衣人沖上,再次倒下。兩個鏢師宛如兩頭驕傲的獅子,在狼群中搏殺。

白光閃動,血花四濺。青衣人圍成的戰團猛然間出現了一條缺口,兩個鏢師背靠著背從人群中殺了出來,邊戰邊走,渾身上下全是鮮血。不知來源于自己身上的傷口,還是來源于敵人。

“砰!”火銃聲響了。

兩個鏢師同時震了震,彼此依偎著,戰神一般立在亂石中間。

天地間一片寂靜。

晴兒看到帖木兒氣急敗壞的身影,看到青衣衛士懦弱的原地繞圈。最后映入眼簾的,是兩個鏢師高高舉起的馬刀,還有大地間猛然想起的一聲長嘯:“武——威!”

“武——威,起——程!”草原、大漠、山谷、農莊,鏢師們趕著馬車,高舉著鏢旗,穿過未知的土地。

“武——威!”粗獷的吶喊在山巒之間往來回蕩。群山挺立相應,松濤呼嘯相和!

“走吧,別辜負了他們。”高德勇收起望遠鏡和火銃,從石頭上拉起已經僵住了的晴兒。

俏晴兒上牙不斷碰撞著下齒,跌跌撞撞跟在高德勇身后,剛才那一幕過于壯烈,兩個鏢師臨終前的吶喊一直回蕩在她腦海力,揮之不去。

走了一會兒,高德勇突然抬起頭看了看天空,沒頭沒腦的說道:“晴兒,你知道嗎?我這輩子還做虧了一樁買賣。原本救了你,是打算養大后賣掉大賺一筆的,沒想到最后卻砸在了自己手上。”

“死胖子,你又在瞎說!”晴兒從激動中緩過神,生氣的啐了高德勇一句。

“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當時我買你真的沒安好心。”高德勇握緊了晴兒的手,將她拉到身邊。話語溫柔中帶著幾分凄涼。

“可最后你不是娶了我嗎,并且去威尼斯只帶了我一個。”晴兒看著高德勇的眼神,不安的扭頭望向天空。天空中,四只獵隼往來盤旋,俯沖,拉起,拉起,俯沖。從飛行的姿勢上看,就能分辨出它們是人養大的寵物。

“胖子,別拋棄我。生和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咱們走,能走多遠走多遠。”晴兒心里突然感到一陣恐慌,緊緊的拉著高德勇的手腕祈求。

“傻丫頭,我怎么舍得。”高德勇溫柔的回答了一句,拉著晴兒,敏捷的躲到了一塊巨石之后。

天空中的獵隼猛然間扎了下來,翅膀在晴兒眼中慢慢放大,慢慢可以看到那漂亮的黑白相間的羽毛。

“噗”、“噗”、“噗”,高德勇一弩一個,將飛臨頭頂的三只獵隼射下,第四只嚇得長鳴一聲,借著高德勇換弩的功夫拼命拉起,高高的躍上了擦黑的夜空。

“這下我那老哥哥又要心疼半個月。”高德勇笑著嘟囔了一句,走出巨石,從三只獵隼身上拔出弩箭。“這玩意兒訓練起來格外不易,整個阿里瑪圖城我也沒看見幾頭,今天一下子給帖木兒毀了三個,保證比殺了他的大將還讓他難受。”

晴兒被高德勇調皮的神情逗笑,溫柔的走出來,幫胖子整理被寒風吹亂了的華發。夫妻二人如同一對外出探親走到回家途中般,彼此照料這走進夜幕。天生獵隼,身后追兵,那一刻,仿佛全然與二人無關。

這一天的傍晚格外漫長,帖木兒的衛士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追上了高德勇夫妻二人。在一片不大的山林內,雙方交火,高德勇的肩膀與胸口又添了兩處新傷,打先鋒的青衣衛士拋下了七具尸體,狼狽的退出了樹林。

“大愛彌兒有令,捉活的。違令者軍法論處!”樹林外,一陣嘰里咕嚕的河中方言傳進高德勇的耳朵。

“我這老哥還挺講義氣,可惜就是膽子小,不敢靠上前!”高德勇輕蔑的數落了帖木兒一句,掰彎一棵小樹,將一枚點燃了的手雷掛在上面,手一松,樹干彈回,借勢將手雷高高拋起,落到了樹林外邊。

爆炸聲起,伴著火光傳來幾聲鬼哭狼嚎。

俏晴兒伏低身子,借著樹木掩護靠近樹林邊緣,火光下,幾個衛士狼狽的扶起受傷的同伴,張惶后退。

“砰”,“砰”,“砰”,沒等晴兒開火,不遠處射來的子彈將青衣衛士全部射翻在地上。“臨陣退縮者,殺!”一個蒼老卻彌漫著殺氣的聲音從巖石后傳來。

“是帖木兒,這個喪心病狂的老賊,連自己人都殺。”高德勇敏銳的判斷出帖木兒就在附近,正打算用僅存的一顆手雷招呼,山石后突然出現一片青色,無數帖木兒帳下親衛士揮動長刀撲了過來。

“手雷!”高德勇大喝一聲,撿起一塊石頭仍出樹林。幾十個青衣衛士四下避讓開石頭的落點,齊刷刷撲倒在地上。半晌,發現沒有動靜,才慢慢的直起身子再次圍攏成隊。

“手雷!”高胖子又是一聲大喝,再次丟出一塊碎石。眾衛士再次撲倒,發覺上當,氣得哇哇大叫。呼喝著聚攏,加快前進腳步。

“手雷!”高德勇點燃手雷扔進人群。沒有人再相信他,直到看見腳下的清煙,眾衛士才想起躲避,哪里還來得及,爆炸聲里,碎肉亂飛,呻吟哭號聲不絕于耳。

“阿爾斯楞,你卑鄙!”遠處巨石后,傳來帖木兒生氣的叱責。

高德勇長笑一聲,帶著嘲弄的口吻回答道:“我本來就是卑鄙下流的大奸商,難道你才知道么?不過,你手下這幫精銳之士實在不怎么樣,閱兵時架勢拉得十足,實戰中,百十號人對付我幾個手下卻當面拿不下來,還得靠背后開黑槍。就這點兒本事,怎么和震北軍抗衡!老哥哥,我看你還是回撒瑪爾罕去算了,別到東方丟人現眼!”

說完,給晴兒打個手勢,示意其繼續與帖木兒斗嘴。高德勇自己卻手腳不停,利用弩箭和死尸的衣服、腰帶等可用物資在樹林中做下木釘、套子等各種捕捉野獸的機關。

巖石后指揮作戰的帖木兒被高德勇數落得面紅耳赤,氣急敗壞的說道:“阿爾斯楞,你這個蒙奸。老子的士兵怎樣不用你管。他大明自相殘殺,等本大愛彌兒到了,震北軍早就被他們自己收拾干凈了。倒是你,積攢了一輩子的錢財到時候全要沒收,一個銅子兒我也不給你留下。”

“大愛彌兒說得好輕巧,你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部隊真進得了玉門關嗎?我聽人家說過,為將者,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變色。你帶了數百個武士抓我們夫妻二人,還不敢露出頭來讓我們看見,就這點兒膽量怎么和大明那些將軍斗。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俏晴兒利齒如刀,刀刀戳向帖木兒的臉皮。

帖木兒果然受不了這份激,從遠方的巖石后騰得一下閃了出來。還沒等他說話,晴兒抬手就是一槍。

“砰”火銃聲響,一個忠心的侍衛及時擋在帖木兒身前,替他擋住了這顆要命的子彈。高山大河間的萬王之王,群星庇護之主帖木兒嚇得一個翻滾,抱著手下的尸體當盾牌躲回了巖石后。喘息稍定,立刻沒有半點兒風度的回罵:“伶牙俐齒的小女奴,你和阿爾斯楞一樣卑鄙。等抓到了你,看老夫如何拔光你的牙。”

“老家伙,你還是小心一下自己的牙吧。整天說大話,別讓風將嘴巴吹破!”晴兒扣動扳機,將剩余的兩顆子彈打進沖在最前面的帖木兒親衛的身體,彎腰抄起另一把三眼火銃。趁二人對話時偷偷向前沖的衛士嚇得呆在原地,不知道是否該繼續前進,執行生擒對手的指令,還是換一種公平一些的作戰方式。

“阿爾斯楞,你為什么不吭聲。是受傷了嗎?趕快出來,我饒恕你一切罪責,找最好的醫生給你治傷,并且還將阿里瑪圖封給你。你一個蒙古人,為他們漢人賣什么命?”帖木兒見天色漸漸發黑,今晚生擒高德勇的計劃隨時可能泡湯,換了種方式,和氣的說道。聲音慈祥得讓人聽了如沐春風。

“謝謝了,我是蒙古人還是漢人你不用管。但只要我活著,就不能由著你到我家里去折騰。”高德勇消耗光了手中所有能做圈套的材料,捂住胸口站起身來回答。他的皮袍子已經被傷口流出的鮮血潤透,黑漆漆的貂毛打著卷貼在皮革上。

“你這是何苦,誰領你的情。我們兄弟倆多年的交情,難道比不上那些不相干的賤民么?出來吧,我既往不咎,并且打下大明后,將蘇州封給你,做你和你老婆的威尼斯。”帖木兒從高德勇的回話利聽出了喘息聲,知道胖子的確已經受傷,故作大方的許下諾言。

“謝謝老哥了,”高德勇的回答充滿嘲弄,“搶了我的家,然后再將一件家具賞給我。老的你可真大方,不愧是群星照耀之主。咱們將你的帝國分了,然后我再將撒瑪爾罕賞給你,你看如何?”

“阿爾斯楞,你別不知道好歹。你今晚能跑得出去嗎?你不為自己想想,也為你那年輕漂亮的妻子想想后路。你是個商人,孰輕孰重,這點帳應該算得清楚。別犯糊涂,現在出來向我請罪還來得及。我在真主面前發誓,如果你歸順我,我把應天、揚州、蘇州、松江四府膏腴之地全封給你做領地,你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我看中的是你的才學,大明朝三代帝王,哪個如我這般真心待你!”

回答帖木兒的是一片沉默。眾青衣侍衛心頭一陣狂喜,終于不用和這些瘋狂的家伙拼命了。如果里邊這個胖子和剛才他那幾個手下一樣厲害,大愛彌兒又非要生擒他,不知還得搭上多少條人命。正高興的時候,聽到樹林里傳來一聲輕蔑的笑聲,一個驕傲的聲音傳入所有人的耳朵:“我是商人,不假。但我大明商人什么都賣,就是不賣自己的祖國!”

“給我上,抓住他,我看他身上能受得了我幾道刑罰。”帖木兒惱羞成怒,大聲驅趕衛士上前送死。眾衛士硬著頭皮沖向樹林,不時有人被樹林中射出的冷槍打倒。高德勇與晴兒槍法極準,幾乎是槍槍奪命。

“沖!誰抓到此人,大愛彌兒有令,阿里瑪圖就是他的,外賞一萬個金幣,那個女的也賞給他做奴隸!”帖木兒身邊的一個將領跳出來,揮著馬刀報出賞格。

青衣衛士聽到此言,精神大振,不顧一切的沖進了樹林。迎接他們的是木簽、弩機、木排與奪命的套索。幾個侍衛不小心著道,林中傳出一片撕心裂肺的慘號。

“點火把,點火把,小心腳下!”有聰明者大聲提醒。手忙腳亂的青衣侍衛點燃火把照亮前路,沒等高興起來,砰砰幾聲火銃響,幾個高舉火把的士兵被冷槍打爆了腦袋。

“媽呀!”侍衛們大叫連連,扔下火把退出樹林。這仗沒法打,林中暗處好像有無數機關,不點火把,無法識別出機關位置。點燃火把,就等于給人家提供了開槍的靶子,剛好讓人家槍槍爆頭。偏偏自己這邊還不能還擊,打死了對手,帖木兒要砍大家腦袋。

趁著混亂,晴兒半拖半扛著高德勇向樹林后邊溜,天已經黑了下來,被嚇破了膽子的侍衛一時半刻威逼敢再沖入樹林。如果能借著的掩護翻越山嶺,就又能甩開帖木兒一程。胖子說過,帖木兒沒三天時間和他耗。今天是第二天,胖子,你一定要挺住。

高德勇肥大的頭顱垂在晴兒肩膀上,雙腿勉強向前挪動,每走一步,仿佛都耗盡了全身力氣。聽著耳邊越來越沉重的呼吸,感受到肩膀上濕漉漉的血流,晴兒的心在絕望中掙扎。高德勇不是個好人,從認識他到現在晴兒一直這么認為,但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好男人,他的肩膀可以給自己心愛的人支撐起一片天空。這種人平時嬉皮笑臉,為了謀求利益不擇手段。但疾風出來時,卻能挺立起來,用生命捍衛做人的尊嚴。

“晴兒,天黑了嗎?”走出一里后,肩膀上那個大腦袋終于發出了一絲動靜。

“天全黑了,他們看不見咱們。”晴兒心頭傳來一陣狂喜,眼淚不聽話的掉了出來。

“天黑了,我說我怎么看不見東西了呢。”高德勇喃喃自語,仿佛要說些什么,但言語中已經失去了邏輯,“那些陷阱支撐部落多久,帖木兒這次狠了心要抓到我,他會不惜一切代價。這片樹林太小,太小……”

“你放心吧,只要我活著,他們就甭想碰到你!”晴兒咬著牙回答,“你答應我去威尼斯的,死胖子,你不準半途反悔!”

“我不反悔,我從來沒后悔過和你一塊西行。這些日子,我很輕松,很快樂,雖然沒錢賺,但比賺錢還快樂!”高德勇艱難的搖動腦袋,用肥臉擦去晴兒一側的眼淚。“晴兒,你知道嗎,我前邊有九個老婆,但和你在一起時,我才知道,武侯問過我的那句哈,‘什么是真愛’,白活了一輩子,到最后我才懂。”

“死胖子,不準瞎說,留著點力氣。他們追不上咱們!”晴兒哽咽著,倔強的邁動腳步。肩膀上的高德勇越來越沉,幾乎全部體重都壓了過來。

“繞過去,圍住樹林,困死他們。天亮后看他們往哪跑!”林子外,傳來陣陣腳步與嘈雜。已經到了另一側的邊緣,高德勇說得對,這片樹林實在太小。俏晴兒找了棵老樹,將高德勇藏在樹后,抓起火銃打算先去林子邊緣試探動靜。

“晴兒,別走!”高德勇如同一個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拉著晴兒手,有氣無力的說道。

“我去探探路,馬上回來。”晴兒低聲安慰。猛然間看到高德勇的眼神,在黑沉沉的里露出一片留戀的光芒,不忍心抽出手,返身抱住了胖子的身軀。

“晴兒,你聽我說。他們要的是我,是我名下那些錢莊和票號,遼蒙聯號的股份,還有那些伙計。咱不能給他們。給了他,即使打不下大明,他也能在大明境外興風作浪。”高德勇說話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沒力氣。

“咱不給,誰也不給。死胖子,你,你堅持住,堅持住。”晴兒聽了胖子的話,自知不妙,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落到高德勇臉上。

“晴兒,你聽我說。我不是個有骨氣的人,又怕疼,又怕死……”高德勇伸出大手擦干晴兒的眼淚,艱難的解釋。

“你不是,你是個男子漢,我心中最出色,最有本事的男人!”晴兒抓起高德勇的大手貼住自己的面頰,試圖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高德勇冰冷的雙手。

高德勇艱難的笑了笑,用手指摩挲著晴兒的俏臉。這個俏臉曾經讓他如此沉迷,如今雖然看不見了,仍然能感到手指處傳來的溫潤。

“晴兒,我真的不是個硬漢子,我又怕疼,又怕死。”高德勇的話時斷時續,“如果真讓他們抓了,動了刑罰,我肯定熬不過。我一輩子沒丟過人,你,最后時刻,你別讓我丟人好嗎?”

“不!”晴兒不顧外邊的追兵,發出一聲瘋狂的長號,“死胖子,死胖子,我,我不準你死!”

林子外的士兵被這突然傳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想沖進去,又怕是高德勇使詐,猶豫了半晌,還是停住了腳步。帶隊的軍官趕緊跑到樹林另一邊,將最新情況報告給帖木兒。

“人生自古誰無死,按你們那個教義的說法,我不過是在天堂里等著你團聚。不,是在地獄里仰望天堂里的你,我這輩子,做錯,做錯的事實在太多了,太多,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得到救贖!”高德勇喘息著,嗓子里感覺到了生命的咸腥。

“你會得到救贖,天堂地獄,你等我,我就陪你。”俏晴兒低頭,在黑暗中吻住了高德勇厚厚的唇,感受到了那里生命的溫熱。

“等我,胖子!”晴兒的右手微微用力,猛然將一整只翡翠簪子,從高德勇的心臟位置扎了進去。高德勇扭動了一下,如釋重負般出了口氣,停止了呼吸。晴兒呆坐在高德勇尸體前,默默收拾干凈自己的頭發,用淚水將面孔洗干凈,用從貼身衣服上扯了塊白綢子罩住。

“阿爾斯楞,你在哪里,我不怪你了,你出來,我接你回去治傷。傷好后,放你和你的老婆走。”不知多久,晴兒突然聽到樹林外傳來帖木兒焦急的聲音。

“阿爾斯楞死了,我殺了他。他的票號與股份現在都由我一個人掌管,如果大愛彌兒能放過我,我就將它們全部作為您的軍資,并且,還有別的禮物送上。”晴兒平靜的將短刀,火銃,一把把扔出樹林外。用手摸了摸高德勇熟睡般的面容,揮動軟劍,砍下他的腦袋。拎著那花白的頭發,緩緩走出樹林。

“站在原地,別動!”青衣衛士見到晴兒,立刻將帖木兒身前身后護得滴水不漏。幾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沖上前,奪下軟劍,奪下高德勇的人頭,一塊送到帖木兒面前。

“搜這個女人的身,別讓她找機會害大愛彌兒!”帖木兒的侍衛長大聲命令。

禽獸般的侍衛不顧性別差異,抱住晴兒,從頭到腳摸了個遍。

“什么都沒搜到,除了幾個小印章。”搜身的士兵舉著晴兒與高德勇的公務印章獻給了帖木兒。手指上,還帶著晴兒身上淡淡的幽香。沒輪到機會搜身的士兵“咕嚕、咕嚕”咽了幾口吐沫,火把下,半身是血,白綢蒙面,衣衫破爛的佳人看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帖木兒結果印章看了看,臉上焦急變成了微笑。驅動坐騎靠近晴兒,和顏悅色的問道:“阿爾斯楞的產業的確全由你掌管?那你為什么要殺他?你還有什么禮物?”

“我不是漢人,也不是蒙古人。”回答他的是一雙水汪汪迷離搖曳的碧眼,俏晴兒抬起頭,輕輕摘下自己的面紗,露出一副絕世容顏。

“咕嚕!”周圍的士兵全部咽了口吐沫,美,無法形容的美,怪不得阿爾斯楞將家產全交給了她,也怪不得阿爾斯楞萬里西行,只帶了這一個女人。更怪不得大愛彌兒下令捉活的,一天兩夜追擊,死了這么多人,值得,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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