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冷風灌入堂內,涼涼地在萬寧和余萍臉上刮過。
一直盤發的余萍,被吹散了幾根秀發在微風中顫顫抖動。
萬寧看著那幾根在風中肆意搖曳的秀發,目光沉沉,心如有巨石壓著,難過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郎君這是怎么了?為何盯著我發呆?”余萍見萬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不由摸了摸臉,以為自個兒臉上黏上了什么臟東西。
萬寧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笑,說道:“沒什么,只是覺得余姑娘你頭上的白色絹花很別致。”
余萍摸著臉的手順勢摸了摸發髻的上絹花,疑惑道:“沒想到郎君會對這些感興趣,我以為只有小娘子才會喜歡談論這些頭飾。”
說完,見萬寧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余萍忽覺尷尬,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尷尬來自何處,就好像別人只是隨口一說,而她卻當了真。
萬寧繼續道:“余姑娘,你好像對二房、三房頗有怨言,他們之前對你……對你們這一房可是做了什么?”
余萍冷笑一聲,說道:“見利忘義,過河拆橋,物盡其用可是余家人的處世之道。”
話一說完,就見萬寧的臉色越發陰沉,不由心中一顫,嘴上不受控制地解釋道:“郎君在破獲舊宅那令人發指的案子時難道不覺得這就是余家人的本性嗎?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說到最后,余萍臉上的表情變得猙獰,銀牙咬碎,一副要把余家人碎尸萬段的模樣。
只是這表情稍縱即逝,很快她就恢復如常。
可一直盯著她的萬寧卻將這些變化看在了眼里,心中越發沉甸甸。
“余姑娘,你也是余家人。”萬寧冷不丁扔了一句話出來,徑直砸在了余萍的心里,疼得她五臟六腑似乎都擰在了一起。
是啊,她也是余家人,這是她身上抹不去的痕跡,這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記。
萬寧瞧著她臉色變得蒼白,語氣不由放緩了些。
“余姑娘,其實二房、三房現在剩下的這些人并沒有犯過什么錯。如今的余家只剩下些老弱婦孺了,你們只有同心協力,才能讓余家繼續繁盛下去。”
萬寧的這番說辭似乎沒有引起余萍內心有任何波瀾,但是當萬寧仔細盯著她時,卻發現她那看似古井無波的雙眸下隱藏著驚濤駭浪。
她在克制,在克制著她那猶如活火山一般即將爆發的情緒。
萬寧垂下眼瞼,淡淡地說道:“余姑娘,今日就說到這,在下先告辭了。”
余萍緩緩起身,行禮相送。
走到廳堂門口時,萬寧忽然停下腳步,她感覺到余萍的目光釘在了她身上,如針芒在背。
猛地回過頭,萬寧回視余萍,目光冰冷,紅唇緊抿。
余萍也默默地看著她,良久才輕飄飄地說道:“還請郎君走好。”
萬寧雙眼微瞇,清冷回道:“余姑娘,余驍年紀尚幼,還望照顧好他。”
余萍道:“驍兒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弟弟,照顧他我責無旁貸。只可憐他身中奇毒,不知還能活多久。”
說著,臉上露出了極其心疼的表情。
萬寧沒再多言,轉身離去。
她騎著馬疾馳而去,鞭馬一路跑至義莊。
翻身下馬,又直奔義莊里頭,直看到滄岄才好似整個人放松下來。
正在檢驗尸體的滄岄抬起頭看著萬寧,見她神色哀婉,眼有水霧,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看來我的推測是對的。”滄岄說完這句后,便沒再說什么,她繼續低頭檢查尸體。
萬寧咬了咬唇,強忍著心中的難過,輕聲說道:“舅母,你是怎么想到這一點的。”
滄岄沒有立即回答,她忙好了手中的活,才直起身子說道:“之前你在余老太太嘴里找到的那根頭發,雖不能作為直接的證據,但是卻也給了我們一些信息。
那根頭發明顯是卷發,且顏色不似在場人員那般鴉黑,更接近于棕褐色,我便仔細觀察了老宅在場的眾人,竟沒有發現類似的發質。
而我曾經見過余萍,也見過監牢中的譚大的一眼,譚大的發質倒是自然卷,且偏棕褐色。余萍因盤發緣故,我不記得她是不是自然卷的頭發,且她總用寬大的頭巾包裹頭發,所以我也忘了她頭發的顏色。
但你已查出,譚大和余萍有血緣關系。頭發的顏色和卷直都會遺傳。余富這邊已查明都是黑直發,那余萍若是有卷發,自然是遺傳至母親這邊。
所以我讓你去監獄瞧瞧譚大的頭發,再到余家仔細觀察余萍的發質。
現在你也確認了果然余萍的頭發符合余老太太口中的那根,棕褐色卷發。”
萬寧微微仰頭,深吸口氣,義莊的空氣并不新鮮,但此時萬寧只覺心中濁氣難忍,義莊里的空氣都比這股濁氣讓她覺得舒坦。
她今日到了監牢,看到譚大披散下來的頭發確實是卷曲的,再舉了燭火仔細觀察,譚大的頭發確實不是烏黑,除了夾雜的白發之外,其余頭發的顏色更接近棕褐色。
因為這顏色平時看不出,只有在與其它頭發對比,或是在亮光的照耀下才能辨識出來,所以之前她并沒有關注到這一點。
再到余家,她特地推開了窗戶,讓風吹進廳堂,吹動了余萍的頭發。
那飄散起來的頭發,確實是卷曲的,且在光線下,棕褐的顏色更為明顯。
一切都如滄岄所料,余老太太口中的那根頭發是譚大或余萍的,而不是芰荷。
譚大一直關在監牢中,自然不可能出現在余家老宅,那么只有余萍。
余萍制造了一個假象,一個她沒有去老宅奔喪,一直留在新宅的假象。
其實她曾經回到了老宅,并動過了老太太的尸身。
她為什么要回老宅,她到底為了什么回去。回去后她又做了些什么?萬寧想到她最后盯著她背影的目光,只覺得腳底生寒,背脊發涼。
從元宵節火燒尸開始,余萍的悲慘遭遇讓萬寧心有憐惜,她從未想過或從不希望余萍會在這些案子中充當了某些角色。
余家的過去太過陰暗,難得有一兩個充滿希望的存在,比如說余馳,比如說余萍,萬寧打心底不愿意去打破這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