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朱厚照略帶不悅的臉色,方繼藩卻淡定地取了一個包袱來,而后將包袱放在了朱厚照面前的案牘上。
緩緩打開,竟見一枚枚棋子落出來。
“這是什么?”朱厚照的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此時倒是好奇地將一枚棋子捏起來,細細一看,只見見上頭寫著朱紅色的‘大都督’三字。
方繼藩信心滿滿地道:“這是軍棋,嗯,排兵布陣,再用棋子在這棋盤上捉對廝殺,你看,殿下,這里有都督,有將軍,有游擊,有副將,還有千戶、百戶、總旗、小旗以及士卒,對了,這里還有炸彈……來,我來教殿下下棋。”
方繼藩知道在歷史上的朱厚照,在登基之后,便給自己授予過大都督一職,這來源于他對軍事的熱愛,此時一聽是棋盤上排兵布陣,又怎么不會興趣濃厚呢!
方繼藩制作的確實是軍棋,只不過是將司令換成了都督,班長、連長、排長、營長換成了小旗、總旗、百戶、千戶,這軍旗下法簡單,很適合像朱厚照這樣頭腦簡單的家伙,擬的又是排兵布陣。
方繼藩大致講解了規則,朱厚照小雞啄米似得點頭,便趴在案牘上道:“來來來,本宮熟讀兵書,現在就給你一點顏色看看。”
于是方繼藩和他便開始下起棋來,朱厚照果然忘了騎馬的事,對這軍棋的興趣卻愈發的濃厚起來。
一直下到天黑,正午也只是讓人送了一點茶點來將就吃了,越下卻越是覺得有滋味,尤其是雖然全程都在被方繼藩吊打,使他絞盡腦汁,發揮著不肯服輸的精神,恍惚之間,殿外的日頭便落下了,劉瑾給殿里掌了燈。
這一局,又是方繼藩贏了,方繼藩將棋子一推,露出了幾分疲倦之色:“殿下,時候不早,臣要下值了。”
又沒有加班費,下值當然要溜。
朱厚照卻道:“不成,不成,再下一局,本宮想到了一個方法,來來來。”
方繼藩頭大,總不能一直下這個棋吧,于是打死也不肯的樣子道:“明日再說,殿下,告辭。”
這等事,一定要有底線,不然依著朱厚照的性子,只怕今天是都別想走了。
等到次日一早,方繼藩精神大好,又到了東宮,剛剛到了詹事府門口,便有宦官翹首盼著:“方總旗,您可算來了,殿下可等的急了,快,快……”
方繼藩隨他進去,到了偏殿,便見朱厚照痛罵劉瑾:“不會下就滾!”
擺在他和劉瑾的面前,還是昨日的那一副軍棋,劉瑾委屈巴巴的退到一邊,朱厚照便朝方繼藩笑著招手:“來了,快,快,本宮終于想到了對付的辦法!”
劉瑾卻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提醒道:“殿下,時候不早,該去左春坊讀書了,否則楊侍讀……”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不去,不去。就說本宮病了。”
方繼藩心里搖頭,這家伙,很不靠譜啊,怎么感覺是在坑自己的節奏,難道本少爺陪你成日下棋?
何況,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大明朝未來的皇帝啊,我方家的長期飯票,還是你們老朱家賜下的,你們老朱家被你朱厚照坑了,我們方家完了。
這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無論如何,也不能這么糜爛下去,關于這一點,方繼藩有清醒的認識。
方繼藩瞇著眼,眼里不知謀劃著什么:“算了,不下了。”
“……”朱厚照錯愕的看著方繼藩。
“以后不下棋了。”方繼藩很果斷地拒絕:“卑下要當值去。”
朱厚照卻是急了:“這什么意思,你不講義氣了?”
方繼藩心里想,全世界都將我方繼藩當做敗家子,可我方繼藩是有志向的好青年,你真以為我和你一樣?
須臾之間,方繼藩似乎冒出了個主意,心里想定了,便道:“殿下,我們來玩一個游戲如何?”
“游戲?”朱厚照又一下子來了精神,但凡是游戲,朱厚照大多時候都有興趣的。
只見方繼藩道:“單單下棋,有什么意思,總該有一個彩頭才是。卑下若是輸了,輸了一局,便給殿下三百兩銀子,如何?”
“好。”朱厚照很直接的應了,甚至眼睛發亮起來,對啊,下棋要有彩頭才好:“一言為定,本宮若是輸了,也給你三百兩銀子。”
方繼藩卻是略帶囂張地抬頭望天:“殿下,我是缺三百兩銀子的人嗎?”
朱厚照撓撓頭,不禁苦笑:“那本宮輸了,便……”
“那就讀書,輸一局,背一篇文章。”方繼藩斬釘截鐵的道。
朱厚照踟躕起來,顯得有些不樂意。
方繼藩卻是瞇著眼,漫不經心地拿出了自己的殺手锏:“殿下莫非不敢來?”
朱厚照頓時怒道:“誰說不敢?”
很顯然,朱厚照并沒有發現方繼藩眼眸里那閃過的得逞之色!
現在,方繼藩漸漸喜歡上了當值的生活,每日清早起來,便趕去詹事府,有時朱厚照需去左春坊里讀書,不過總是懶洋洋的樣子,偶爾,也會裝病,其余的時間,幾乎都和方繼藩廝混一起,下棋讀書。
朱厚照是個要面子的孩子,這種人雖然桀驁不馴一些,可至少愿賭服輸,只要輸了棋,便乖乖的捧著書去讀了,有時候連方繼藩都不得不承認,老朱家的基因其實還是不錯的,這朱厚照記憶力其實相當的好,朱厚照急著要繼續下棋,扳回一局,他記憶力驚人,認真用功起來,便連方繼藩都自嘆不如。
這一日大清早起來,方繼藩由小香香伺候著穿了衣,正待例行公事的調戲小香香一番,鄧健卻是道:“少爺,老爺吩咐了,少爺遲一些去當值。”
“為什么?”方繼藩沒好氣的道。
鄧健道:“少爺,伯爺……伯爺說,最近看你老老實實的,似乎有犯病的儉,少爺別的,只是請府里的大夫把把脈,把把脈就好。”
難道是自己正乘一些,所以就讓人起了疑心?
方繼藩怒氣沖沖的道:“本少爺本就很正常。”
說著,他直接的朝著鄧健的屁股踹了一腳,誰曉得這一腳力道太大,鄧健直接在翻倒在地上。
方繼藩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真不是有心的,正想箭步上前,探問鄧健的傷勢,可隨即一想,卻拼命忍住,卻是借故哈哈大笑起來。
“狗一樣的東西,這么不經踹。”
鄧健卻是在地上打了個滾,忙站起來,賠笑道:“是,是,少爺踹的好,好極了≠爺……”他又隱隱的淚眼婆娑。
方繼藩不耐煩的樣子道:“又怎么了?”
“其實……”鄧健擦了擦眼淚道:“其實小人一直都知道少爺的腦疾全好了,連踹小人的屁股都這樣行云流水,不似從前那樣的生疏,小人是打心眼里的高興。”
方繼藩凝視了鄧健很久,隨后扇骨敲了鄧健的頭:“神經病!”
說著,拔腿便走:“當值去了,讓那狗大夫滾出去。”
可剛到了門口,便差點撞到了要進來的方景隆,方景隆忙扶著方繼藩:“我的兒,撞到你了沒有,你要小心,可別有什么磕磕碰碰∫慢著走,孫大夫要來,只把把脈,哈哈……這只是例行把脈而已。”
方繼藩被他攔著,有些無奈,便回房坐下,吊兒郎當的樣子:“把什么脈,那個大夫,我見了就討厭!”
方景隆只笑呵呵的點頭:“是啊,討厭,討厭,別動氣了,這不是為了你好?”
方景隆倒是在這時又想起什么,道:“兒子,聽說前些日子,你到賬上支了五十萬兩的寶鈔,這可不是小數目,足足五萬兩現銀呢。”
“嗯。”方繼藩繼續當好他的敗家子角色,很輕描淡寫的承認了。
只見方景隆搓著手,口里道:“兒子大了,花點銀子是應該的,再說了,咱們家大業大嘛,那個……那個……你手里還剩多少,為父的意思是,你手里頭拿著這么多銀子,怕不安全呢,以后到了用銀子的時候,直接去賬上支就是了,何須帶著這么多銀子。”
“花了啊!”方繼藩看著方景隆,雙手一攤。
“花了?”方景隆瞪大眼睛:“五萬兩銀子,就沒了?”
方繼藩道:“我來算算,送了太子殿下一點零花錢,是三萬兩,和他下棋,又輸了一些,還有……”
方景隆的身子有點發抖,這感覺就像是跌進了冰窖里。
好不容易,方家有了點家底,他是指著再拿一筆銀子再去置一些地的,所以每日都興沖沖的查家里的賬,見方繼藩取出了一筆這么大數目的銀子,還消今日要回來呢,五十萬兩的寶鈔便是五萬兩銀子啊……現在,沒了,竟都是送了出去。
方景隆魁梧的身軀突然變得弱不禁風起來,眼角,兩行清淚不爭氣的滑落,他的臉上露出痛苦之色,揪著心口道:“敗家……這是敗家子……先父啊……列祖列宗啊……我方景隆……方景隆…對不起你們啊……天哪……”
方繼藩看著方繼藩中氣十足的哀嚎,便知不妙,連忙拔腿就走,直接一溜煙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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