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鴉雀無聲。
所有人表情,都是……一副恍然的表情。
大家都是吹噓中的能手,大哥不笑二哥,何況這方繼藩雖然臭不要臉,可真要較真起來,誰沒有吹噓過政績啊?
此時,弘治皇帝皺眉。
他一聽三十石的時候,倒是喜出望外,可一聽到祥瑞二字,心就涼了。
什么是祥瑞呢?祥瑞就是不常有的事啊。
可即便是祥瑞,畝產三十石都夠嚇人的。
弘治皇帝掃了眾臣一眼,沒有做聲。
而大家則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紛紛朝御座之后的弘治皇帝看來,這眼神很復雜,大抵就是,陛下,您自己看著辦吧。
就這么安靜了片刻。
弘治皇帝道:“這誰出的主意?是誰說什么畝產三十石?”
“屯田所這是太胡鬧了,朕稀罕這個祥瑞?”
其實在此時,英國公張懋已是瑟瑟發抖了。
作死啊。
自己的兒子還是屯田所的副百戶呢,這方繼藩報了一個祥瑞,等于是將自己的兒子也一并給坑了。
如此不穩重,靠不住,想借一個祥瑞來冒功,你方繼藩已是伯爵了,倒是無所謂,臉皮厚著也能快樂的活下去。
可我兒子咋辦?身上貼了這么個標簽,傳出去,丟人哪。
其實張懋已經開始在暗中運作了,雖然對張信,心里透著失望,可血脈相連,他終究是自己的兒子啊。
他希望羽林衛那兒將自己的兒子調到南京去,盡力別和方繼藩再攪和一起了,去了南京,哪怕是去尋常的衛所任一個千戶官也好。
只是現在……完了……
他如遭雷擊。
就算是要報祥瑞,也沒必要報的這么假,如此低劣的虛報,整個屯田百戶所的武官,誰都別想脫開關系了。
“陛下!”
張懋站了出來,他決心趕緊表態:“此等祥瑞,十之八九,乃是虛報,臣以為,這羽林衛本就不該牽涉屯田之事,羽林衛乃是禁衛,何須屯田?陛下理應申飭方繼藩,裁撤屯田百戶所……”
反正遲早要被彈劾,會臭不可聞的,那么索性讓自己來出面吧,自己開了這個頭,至少免得御史們上綱上線。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張懋一眼,他顯得有些意外,陡然想起,張懋的兒子也在屯田百戶所之中。
又是一個坑爹的貨啊。
弘治皇帝搖搖頭,他對張信有些印象,突然覺得,自己和張懋,還有方景隆,都同情相憐起來。
這個節骨眼,方繼藩突然折騰這么個東西,實是有點過了頭!
弘治皇帝只沉吟片刻,便道:“那么即令卿家前去西山先行核實,朕準你便宜行事!”
此言一出,這么個祥瑞,也就過去了。
讓你張懋去處理吧,張懋畢竟和方家也有交情,何況英國公嫉惡如仇,那方繼藩和你英國公的兒子,自然是要揍一頓的,可想來,你張懋在揍過之后,總還會網開一面的。
張懋一聽,心里踏實了,這是陛下懷著護犢子的心理,這事讓別人來辦,后果難料,而讓自己來辦,自己過去,先抽方繼藩還有那不成器的兒子一頓,打個半死,其他的事反而就好收場了。
“臣遵旨。”
張懋急匆匆的告退,他一路恨得牙癢癢的,心里琢磨著到底是打斷方繼藩的左腿還是右腿,張信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過的,歷來只有被人忽悠的份,這始作俑者不是你方繼藩,是誰?
出了宮,張懋也不坐轎了,而是令人取了一匹馬,一路疾馳,轉眼之間,便已到了西山百戶所。
這張懋穿著朝服,國公乃是一品,乃是鮮的欽賜蟒袍,這里的校尉都是識貨的,一見到張懋,便曉得來的人乃是大人物,嚇得總旗官遠遠的朝百戶所里吆喝:“都出來,都出來,列隊,列隊,陛下派人來巡視了,弟兄們,陛下看我們屯田屯的好,多半是有恩賞來了,快,快來……”
這總旗官笑嘻嘻的樣子,很欣慰,從南麓那兒已經傳來了消息,這老參種植成功了。
還聽說有人已去了京里報喜,現在轉眼就來了這么個大人物,自然是……好日子來了。
那張懋已如旋風一般,飛馳而至,駐馬近前,在百戶所里的官兵有三十多人,其他人都出所去公干了,三十多人個個蓬頭垢面,渾身泥星,衣衫襤褸,生生就是一群老農的模樣,卻在總旗官神氣活現的催促之下,一個個猶然想起了當初也曾鮮衣怒馬,也曾威風凜凜的在宮里站班的崢嶸歲月,于是乎,個個挺直了胸膛。
總旗官還未上前去打話,那張懋的鞭子就先揮了下來。
這總旗官嚇的一身冷汗,堪堪躲過去,才一臉驚嚇地道:“干……干啥打人……”
“方繼藩和張信那兩個小畜生呢?”張懋自有一番威嚴,高高坐在馬上,殺氣騰騰的一喝。
總旗官嚇尿了,啪嗒一下,膝蓋一軟,直接跪了下去:“在……在南麓……”
張懋只冷笑一聲,勒馬已是去了。
南麓這里已有人弄來了車馬,打算將這三十石的番薯運回去。
其他的番薯還不急,不是還沒降霜嗎?再長長,不虧的。
方繼藩心里美滋滋的,張信在悲痛之后,又記起了自己職責,他開始記錄每一株蔓藤之下長出來的番薯大小和重量,以及這番薯的表皮特征。
在他看來,這一切的記錄都是有參考價值的,不同的番薯,肯定和它的生長環境有關系。
他拿著竹片子,趴在地上,撅起pigu的樣子,甚是不雅。
方繼藩看得眼睛都直了,終于意識到,這個家伙為何老婆會跟人跑了。
當然,這事也是以訛傳訛,起初是說妻子回了娘家,后來傳著傳著,就成了妻子不愿和他過了,主動走了。再后來,就更加沒譜了,說是跟別的男人跑了,最后開始有鼻子有眼,說是跟府上的轎夫跑的,那轎夫生的健壯,大抵是……腎好。
方繼藩覺得傳這些話的人,實是不地道的,可雖覺得如此,往后每一次看張信時,卻也總覺得心里怪怪的。
“百戶,有人來了……呀,他勒馬踩我們的番薯地。”
一下子,校尉和力士們炸鍋了,這都是千辛萬苦種出來的啊,誰這樣大膽!
可方繼藩遠遠的看著人,脖子有些發涼,片刻之后,張懋飛身躍馬,只一個瀟灑的動作,便直接跳到了方繼藩的跟前。
銅鈴一般的眼睛,殺氣騰騰地看著方繼藩。
“張信呢?”
面對著張懋一張氣洶洶的臉,方繼藩毫不猶豫地直接指著趴在地上,正捏著竹片還有筆的張信。
張信也聽到了動靜,保持著趴姿,回過頭來。
父子再見,張信幾乎已經可以確定眼神,父親下一步,應該是準備找家伙了。
“大膽,方繼藩,你報個什么祥瑞?”
張懋則是再次把目光投到了方繼藩的臉上,眸子里明顯帶著火焰。
這氣勢有點嚇人呀,只是……
“祥瑞……”方繼藩愣了:“沒有……沒有報祥瑞啊,小侄報的是喜。”
“報喜……報的什么喜?”
方繼藩連忙道:“畝產三十石……”
張懋的身子在顫抖,心里大抵是一萬頭草泥馬奔過,報祥瑞,還可以說這是稀罕事,可報喜,就是說,他方繼藩能讓所有的地里長出三十石糧了。
“你……你們……”張懋老臉憋得通紅,他來時還在想打斷哪條腿,可現在,他改主意了,還是一起打斷為好,至少……不費腦。
“世伯,你看,糧……不就在這里……”
方繼藩很眼疾手快地朝那大車一指,張懋這才下意識地朝方繼藩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那堆砌乳山的番薯終于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這……是……
看著張懋臉上顯露出的吃驚,方繼藩終于露出了笑容,道:“經過了小侄的不懈努力,當然,令子也有極大的功勞,是我們百戶所上下一起努力的結果。你看,這其實不是老參,我稱他為番薯,這些都是從這一畝地里收來的,小侄和張副百戶已經稱過了,三十石,絕對沒有缺斤少兩,小侄可以用人格擔保。”
一下子的,張懋來不及憤怒,也來不及恨鐵不成鋼了,他的眼睛只直勾勾地看著這堆積如山的果子。
若說它們有三十石,其實……也說的過去。
只是……真只是從這一畝地里收來的?
他回頭,看了那一片狼藉的土地,確實是一畝見方,其他的土地明顯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
他忍不住笑了,走上前去:“這東西……能吃?”
“要不……世伯可以嘗嘗……”
方繼藩也不客氣,直接撿了一個番薯,隨即取出了腰間的小刀,直接削皮,削去了大半,塞給了張懋。
張懋則是有點遲疑了,懷疑方繼藩是想害他啊,這東西,沒毒?
不過,似乎不敢吃,會被人笑話的,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呢!
他狠狠心,最后……咔擦,很沒吃相的啃了一口。
真香!
終于寫完了,累死了,去睡了,現在對老虎而言,睡覺已成了世上最奢侈的事,大家晚安,今兒早些睡,明天咱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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