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吩咐兒臣做的事,兒臣便是沒了性命,都要做到底。”
他頓了頓,又道:“兒臣辦事,陛下放心便是,那兩萬兩銀子的修葺費用,兒臣以為,陛下還是別給了,兒臣總能想盡辦法,籌措出來,這新城,關系著大明基業,想當初,文皇帝在北京城營建新宮,遷都北京,以至至今,人人歌頌文皇帝的功業,今日陛下遷居于此,亦不失為雄主,兒臣能為此添一份力量,做夢都是笑著的。”
當然是做夢都笑著的。
分分鐘不知多少銀子上下。
咱們大明貴族、官員、世家、老財、鄉紳,自打洪武皇帝起,就開始一罐罐的攢銀子,他們有的是錢啊。
就算沒錢,不是還有西山錢莊嘛,可以借哪。
弘治皇帝很是欣慰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他可以看出,方繼藩的面上笑容的真摯。
這家伙……忠心二字,是沒的說的。
弘治皇帝頷首,左右四顧:“諸卿,都要以方繼藩為榜樣。”
劉正靜等人,急啊。
這內城,算是沒得救了。
今日回去,多少人會趕著明日去買新城呢?
更可怕的是,今日陛下一番話,已是擺明了,從今日起,到往后不知幾百年,這大明朝的核心,都會在這大明宮,會在這新城。
再加上這新城的房價連漲,天知道到時還搶的著搶不著房子。
只要房子還在漲,又會有多少,哪怕是沒住在新城的人,都會盡力在此置產。
何況,表面上,房價好似高不可攀。
可自西山錢莊借貸起,其實,這首付,不過兩三千兩,而舍得在這附近置產的人,是出不起幾千兩銀子的人嗎?
也就是說,以往甚至在內城都湊不齊銀子的人,現在在這房價高不可攀的新城,卻可輕松籌措出首付,這……才是真正可怕的。
今夜,看來不能回去了,連夜讓人回府,預備銀子,今天……就睡在新城里,明兒清早,他只要開賣,就買。
劉正靜這些人,其實已經顧不上痛罵這該死的房價了,前提是得趕在漲價之前,將房子買了。
王不仕心里也震撼了。
他腦子里瘋狂的計算。
瞧這架勢,怕還有可能漲啊,自己還能籌措出首付嗎,得想想,得再想想,怎么籌,去哪里籌……
弘治皇帝狠狠的夸贊了方繼藩一通,今日,似乎也沒什么可議之事,現在,救災善后要緊。
于是眾臣只好告退,朱厚照要走的時候,弘治皇帝留住他:“太子等一等。”
朱厚照嚇了一跳,臉色慘然,看著無數人潮遠去,方繼藩早就溜了,眼一花,嗖的一下,沒了蹤影。
朱厚照看著這文武百官紛紛散去,心瞬間涼涼了。
二話不說,直接跪倒在地。
弘治皇帝卻是微笑的看著他:“地上涼。”
朱厚照搖頭:“父皇,地上有地暖呢,暖和,兒臣習慣了,喜歡這么跪著。”
說著,朝弘治皇帝諂媚的笑。
弘治皇帝居然和顏悅色:“你呀,這么大了,說有出息,那也有出息,可是性子啊,總是不改。”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還是起來吧,別弄的朕好似是兇神惡煞一般,朕是你的父皇……”
弘治皇帝在說到此處時,磕了磕案牘,加重了語氣:“你我父子,又非是仇寇,何至這般,像老鼠見了貓一般。”
朱厚照便賠笑著起身:“父皇,這是兒臣對父皇的敬畏,并非是老鼠見貓。”
弘治皇帝擺擺手:“好些日子沒見了吧,你呀……都來了宮里,就急著要走,沒規沒矩,噢,朕正好,有件事,想要交代你辦一下。”
朱厚照忙道:“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的曾祖母,還有你的母后,近幾日都在聽戲,你是后輩,不能光顧著成日游手好閑,這幾日,好生陪陪她們,聽聽戲,這是孝心,知道了嗎?”
朱厚照樂了:“這敢情好啊,兒臣這就去。”
說著,立即跑的沒了影子。
弘治皇帝看著朱厚照的身影,苦笑著搖搖頭。
一旁,蕭敬依舊是笑吟吟的。
弘治皇帝漸漸收了笑容,臉色陰沉下來:“張昭田的事,朕越來越覺得蹊蹺,只怕,這背后,是一樁大案,這紫禁城,自朕登基以來,便已修葺了三次之多,每一次,花費都是不菲,蕭伴伴,此案,你要抓緊。”
蕭敬和顏悅色道:“奴婢和張昭田,說起來,當初都是一起伺候陛下的,奴婢真無法想象,他會背著陛下,做什么不可饒恕的事,奴婢一定秉公而斷,倘若無罪,奴婢正好為張公公洗脫冤屈,可若是有罪,奴婢……誒……奴婢也是心疼啊,他也算是曉事的人,怎么就……就……墮落至此呢,陛下對他何等的信任啊,御馬監都給他了,這銀子,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東西,他貪著,有什么用。真如此,做奴婢的,只好以死謝罪了,奴婢定饒不了他,這非是奴婢對他無法原諒,而是……要告誡這宮中上下,甚至包括了奴婢自己,這做奴婢的人,萬萬不可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則,張昭田就是榜樣,從此之后,大家伙兒啊,都收收心,只侍奉著皇上。”
弘治皇帝還算是寬厚的人。
張昭田伺候了自己半輩子,當真說要弄死他,還真未必忍心。
可蕭敬沉痛的一番話,卻令弘治皇帝有了警惕。
不錯,宮里出了一個張昭田,可是,下頭又有多少張昭田呢。
這是宮中,是有規矩的地方,若真有其罪,只將其打發去孝陵守陵,其他人會怎么想,那些不規矩的人,會畏懼嗎?
揮淚斬馬謖?
弘治皇帝鐵青著臉,頷首點頭:“朕也是這個意思。”
蕭敬道:“陛下圣明。還有一事,奴婢以為,勇士營,事關重大,而神宮監的掌印,暫領御馬監,奴婢生怕,他鎮不住。”
弘治皇帝想了想,這神宮監,在十二監中位次并不高,而掌勇士營的御馬監,卻是宮中除司禮監之下的關鍵地方,他看了蕭敬一眼:“那你就費費心,暫領著吧。”
“奴婢遵旨。”蕭敬沒有怠慢,蕭敬的心里,踏實了。
這下子,自己在宮中的地位,算是徹底的穩固了。
當然……他想暫領御馬監,卻絕非只是想要鞏固地位這樣簡單,這一次,卻是要送太子殿下一份大禮,畢竟……陛下信任,還不算,這太子殿下,最近似乎對自己有看法哪。
方繼藩自宮里出來的時候,瞬間就被圍住了。
方繼藩一臉懵逼的看著這烏壓壓的人,干啥,要打人?
為首的乃是劉正靜,劉正靜道:“方都尉,方才的話,你算數吧。”
“什……什么話……”方繼藩見他氣勢如虹。
瘋了,這個世界都瘋了。
我方繼藩也有是人畜無害小白兔,而劉正靜這樣的人,也有是大灰狼的時候。
“當然是買房的事,明日房子不會漲,老夫非買不可。”
方繼藩汗顏:“何必呢,各位,就因為一個房子,你們就這般?大家同朝為官……不應當多談一談,對陛下今日一番話的感受,不該多想想國計民生,不該多琢磨琢磨,怎么樣才能使陛下無憂嗎?我方繼藩……”
可劉正靜這些人,卻顯得很猙獰,眼睛都是紅的:“少來這一套,房子有沒有?”
這些人,氣勢很駭人,完全是一副,要和你拼命的架勢。
有人甚至捋起了袖子。
方繼藩頓時想起,史書中,那一幕幕被群臣毆打而死的倒霉家伙。
方繼藩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眼里帶著純真的笑容:“有,統統都有。”
“哈哈……”
“哈哈……”
大家都笑。
劉正靜突然覺得很悲哀。
為什么……明明給這家伙痛宰,都已是渾身千瘡百孔,流了好多的血呀,可自己竟還有一種占了便宜的既視感呢?
人哪……
心里感慨……
方繼藩卻已經趁著大家松懈,溜了……
仁壽宮里,戲臺子上,《定軍山》終于落幕,那武生的一手花槍,耍的朱厚照連連叫好。
他一面磕著蠶豆,一面樂不可支。
太皇太后總算松口氣,道:“來,來,將曲目來,下一場,聽《貴妃醉酒》。”
張皇后也樂了,笑吟吟的。
朱厚照卻是道:“不能啊,曾祖母,這《貴妃醉酒》,有什么意思,咿咿呀呀的,真是討厭,還是這《定軍山》好聽,孫臣可喜歡了,方才這武生打的孫臣還沒看夠,再看一遍,再看一遍,來,去告訴他們,《定軍山》!”
“……”周氏和顏悅色道:“太子啊,都已經看了七遍了,你聽哀家的話,先聽《貴妃醉酒》。”
張皇后道:“你看看你,太皇太后喜歡看什么便看什么,你是來陪太皇太后,怎可喧賓奪主。”
朱厚照便不滿道:“定軍山好,定軍山好。”
周氏無奈,只好朝宦官道:“去,定軍山。”
說著,一臉微微嫌棄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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