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志聽罷,雖沒有遲疑,卻有些遲鈍,片刻之后才點頭道:“學生知道了,學生這就去準備。”
“等一等。”方繼藩有些舍不得歐陽志,每一個弟子,都是方繼藩的心頭肉啊!看著歐陽志要去做這等兇險的事,方繼藩忍不住道。
歐陽志走了幾步,方才回頭。
他臉上沒有畏懼,沒有害怕,沒有激動。
什么都沒有!
無悲無喜!
方繼藩看著這張天崩地裂都不會變的臉,很是認真的道:“為師忘了告訴你,你要好好的活著。為了讓你好好的活著,為師……還會讓一個人幫助你。”
歐陽志一愣,驚訝的道:“敢問恩師,不知是誰?”
方繼藩正色道:“一個天縱奇才,有了他,為師就能放心了,這么大的事,也只有像他這么出眾的人才能解決。”
歐陽志深吸一口氣,恩師從來沒有看得起過人,可還有誰能得恩師如此的夸贊
此人……一定是智勇雙全,文武兼備,是極了不起的人吧。
“好了,你去吧。”
方繼藩一揮手,讓歐陽志滾蛋。
他討厭別離,因為別離太傷感了,既然討厭,那就讓這個人趕緊在自己面前消失,別離的痛苦,也就解決了。
過了一個時辰,一個人被方繼藩傳喚過來。
此人是劉瑾!
劉瑾眼看要到方繼藩的正堂,便心不甘情不愿的從口里吐出吸允了老半天的梅子,抹抹嘴,鄭重其事的進堂。
一入堂,他就乖巧的拜下道:“孫子見過干爺,干爺傳孫兒來,不知有何吩咐。”
方繼藩笑吟吟的打量著劉瑾道:“來來來,別客氣,快起來,干爺見了你,整個人都覺得放松了,一下子精神抖擻。”
劉瑾心里暖呵呵的,連忙站起來,可還佝僂著身子,公瑾地道:“干爺,孫兒見了你,也高興。”
方繼藩看著劉瑾,樂呵呵的道:“叫你來,是有一件事問你,你……擅長什么?”
方繼藩突然這么一問,劉瑾不解,但還是想了想,撓撓頭道:“伺候太子殿下。”
這孫子,顯然不知道自己是個很有潛力的人啊。
方繼藩卻很有耐心的笑了笑,繼續問:“橫征暴斂,你會做嗎?”
只一瞬間,劉瑾臉都綠了,頭像撥浪鼓似的,眼帶驚恐道:“孫兒不會啊,孫兒哪里會做這樣的事,孫兒……”
方繼藩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揚起了手,直接給了他一個耳光,怒道:“狗一樣的東西。”
劉瑾被拍得七葷八素,捂著腮幫子,一臉委屈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氣呼呼的罵道:“自己的爺爺,你他N的竟也敢欺騙,你當你干爺是吃閑飯的?”
劉瑾嚇壞了,瑟瑟發抖,艱難的道:“孫兒……孫兒……會……會那么一點點。”
劉瑾一面說,一面有些不太自信。
方繼藩瞇著眼,臉上的怒容這才稍稍的消失:“是嗎?那就打個比方,有一個人家,他有很多地,怎么才能從他身上榨出點銀子來呢?”
劉瑾歪著頭想了想道:“先將他娘綁了……實在不成,就說他謀反,殺到他家去,狠狠的抄家;又或者說他私通賊人,鹽販子,對,說他販賣私鹽。要不……”
劉瑾小心翼翼的征詢著方繼藩,生怕還挨打,一面戰戰兢兢的道:“要不,說他家的祖墳里壓著龍脈了,將他祖宗的尸骨刨出來……”
方繼藩倒吸一口涼氣。
這……真是個不太講究的人啊。
事實上,同為太監,歷史上的劉瑾,確實不太講究。人家還曉得玩一點高端的玩意,可劉瑾不,他沒什么逼格。
歷史上武宗繼位之后,劉瑾頓時如日中天,這家伙能成為八虎之首,成為人神共憤的人渣,人人非除之而后快,一方面,是劉瑾的權柄過大,另一方面,卻也和這個家伙做事不地道有關系,這廝……手段之粗糙,那也算是榜上有名了。
可方繼藩還是忍不住感慨道:“人才啊。”
“啥?”劉瑾驚訝得眼睛瞪大。
方繼藩笑瞇瞇地道:“我有一件大事交給你去辦,定興縣需要一個鎮守太監,我會向陛下推薦你。”
劉瑾一愣,隨即一副要哭的樣子,道:“干爺啊,孫子得伺候太子呢。”
什么鎮守,鎮守算什么!他劉瑾只要待在太子身邊,將來就是鎮守太監們的祖宗。
他可不樂意去。
方繼藩安慰他道:“此事事關重大,只要做成了,就是天大的功勞,到時,你便是大明的大功臣,不只如此,到時,你還回來伺候你的太子。孫子啊,你……難道忘了,我是你干爺啊,這世上,哪里有干爺不疼自己孫子的,我會害你?”
劉瑾怕方繼藩又再發怒,只好將信將疑的點點頭:“奴婢確實近來受了干爹的教誨,一直想做一點好事。”
“……”方繼藩拍拍他的肩,和顏悅色的道:“好事,暫時就別做了,你去定興縣,只需做一件事就可。”
劉瑾有點懵,這話古怪呀:“啥?”
方繼藩道:“把你的看家本事,就如你方才說的那樣,將那些狗屁倒灶的手段都使出來,嗯……你若是能做到這個,就算是為國為民,利在千秋了。”
方繼藩很干脆的道:“好了,不和你繼續啰嗦了,此事,你不做也得做,做也得做,我也懶得和你繼續辯了,明日給我滾出京師去,太子那兒,我會交代,今日干爺需要你的才干,你若是還在此胡攪蠻纏,可別怪干爺生氣哪,干爺生氣起來,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
劉瑾哭了。
直接流下了未取出的淚。
他想做一個好人。
猶如干爹教誨的一般,善良的對待這個世界的百姓……可是……
“孫子明白了。”他難過的點點頭。
方繼藩背著手,總算萬事俱備。
這個世上要辦事,什么最重要
當然是人才!
有了人才,許多的問題方才可以迎刃而解,事半功倍。
關于這一點,方繼藩還是頗有自信的,他最擅長的,就是唯才是舉。
這事兒,當然還得跟太子殿下通通氣。
不過……
卻發現太子竟去了西山的戲院。
此時是白日,戲院還沒開張呢!
可此時,這里卻熱鬧的不得了。
朱厚照興致勃勃的看著《過五關》。
戲臺上,武生和青衣,正在咿咿呀呀的練習,臺下,彈琵琶的,敲鑼的、打鼓的、打板子的,還有二胡諸如此類。
戲班子的人在排練,為預備要來的端午節準備曲目。
朱厚照一個人坐著,看的高興的不得了,口里急切的道:“殺啊,殺啊,殺啊!”
方繼藩自他身后,徐徐的坐他身邊。
朱厚照如癡如醉,還沒注意到方繼藩。
等到曲終人散。
最后,那彈琵琶的還在練習。
這是一個面上帶著一些雀斑的女子,只是面色姣好,顯得有些緊張,不過十指纖柔……
這彈琵琶,對于人的要求極高。
方繼藩忍不住來了興致,對那彈琵琶的女子道:“可會彈《十面埋伏》嗎?”
女子錯愕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這才想起,十面埋伏,乃后世的叫法,便笑吟吟的道:“《淮陰平楚》。”
女子怯怯的露出笑容。
于是開始調音,試了試,起身朝方繼藩福了福。
方繼藩靜靜的坐著,朱厚照忍不住道:“什么是十面埋伏?呀,你還喜歡聽琵琶。”
方繼藩道:“琵琶乃軍樂,讀說過白居易的《琵琶行》嗎?你坐好了,聽著便是。”
女子深吸一口氣,還是顯得有些緊張。
她認出了方繼藩。
從前她只是尋常彈琵琶的,被稱之為戲子,乃下九流,跟隨她爹,在各個酒樓里替人彈唱,博君一笑,在這個時代,拋頭露面的女子,幾乎可想而知,自是被無數人輕視和鄙夷。
可她是樂戶,這無法改變,上半生遭受的苦難,以及顛沛流離的心酸,更是難言。
此后,戲班子成立了。
方繼藩建立了十幾個戲班子,并建立了戲院。
而她,終于有了穩定的居所,可以心無旁騖,好好的練習她的琵琶即可。
在這西山,規矩很嚴。
沒有哪個客人敢對戲班子中的戲子們動粗,否則,何止是被人打出去這樣簡單,無論是誰,那可當真會斷手斷腳的。
她雖在戲班子里并不出色,可難得有此安穩,甚至平日的演出費用也算是豐厚。
而今,她依舊還和父親相依為命,處境卻好了許多。
她感激的看著方繼藩,看著這英俊挺拔的少年,繯首,面容微紅,帶著幾分羞澀,她先試了試音,這《淮陰平楚曲》,被方都尉稱之為十面埋伏,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因為此曲,正是楚霸王被漢兵包圍為背景的曲子。
此曲既哀怨,又鏗鏘,既有數不盡的漢兵殺至,楚霸王的憤怒和無奈,又使聞者始而奮,繼而恐,涕泣無從。
定了定神,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那一副要洗耳恭聽狀的男子,終于開始撥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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