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家管家尷尬的點點頭:“是。”
劉家也沒辦法啊。
外頭這么多口舌是非,劉家是什么人家,那是書香門第,是名門望族,梁家之女雖好,可終究……劉家還是要臉的。
得罪了梁家人,大不了,雖是可惜。可沒了名聲,可就有辱門楣了。
這管事,以為梁儲會勃然大怒。
可誰知,梁儲居然出奇的冷靜。
還能說什么呢?
又能說什么呢?
梁儲苦笑,頷首:“老夫……明白了。既如此,那么你去回稟吧,這門親事,自此斷絕,梁劉兩家,再無瓜葛。”
劉管事便行了禮,還想說什么,欲言又止。
梁儲拂袖:“好了,送客吧。”
劉管事無奈的點點頭,忙不迭的告辭而去。
梁家兩個兒子,一時怒了,看向自己的父親:“爹……這劉家落井下石,他們……”
梁儲壓了壓手,擦了擦眼睛,或許是這些日子,哭的多了,眼睛總是模糊不清,他道:“由著他們去吧,斷了也好,也好。為父,已經沒有興致,去管顧著什么劉家了。為父現在擔心的,是你們的妹子,她這一輩子,長著呢,被姓方的狗東西,弄去搞什么什么醫,哎……她這后半生,可怎么辦啊。”
梁儲說著,搖頭,苦笑,一臉的無奈,他坐下:“你們是她的兄長,老夫……能活幾年呢,將來啊……我看,你們得未雨綢繆,為你們的妹子,打算。”
兩個兒子乖乖的道:“是。”
梁儲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一般,擺了擺袖子,只剩下了苦笑。
一切都已安置妥當。
宮里的防衛森嚴,可在女醫院這幾處小殿宇里,女醫們卻是可以自由活動的。
她們是女子,很快便開始忙碌收拾起來,宦官們要幫助她們搬下行囊和器械、藥材。
梁如瑩倒是怕這些宦官,不曉得這些器械的貴重,將器械磕磕碰碰了,索性和其他女醫,自己來搬。
人就是如此,漸漸的脫離了原先閨閣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遠離了成日做女紅的環境,在西山醫學院里,漸漸開始親力親為,見有的女醫,竟是幾個人合力搬動了大箱子下來,宦官們看得瞠目結舌。
在宮中的日子,其實對于梁如瑩這些女醫們而言,并不枯燥,帶來的數十箱醫書還有期刊,足夠她們看的。
偶爾,還需相互請教。
反而在宮里,更能靜下心來,好好的讀書學習了。
成日方公子所講的那樣,醫學是最容不得出差錯的學問,其他的學問,說錯了,做錯了,尚還可以改正,可以彌補。可醫學一旦出了紕漏,就是誤人,是要死人的,人死不能復生,因而務必心思細膩,既要大膽決斷,又要謹慎,更要一次次的學習和練習。
只是,這些女醫,對于這浩大的大明宮而言,不過是一粒小石子投入了汪洋大海,自是掀不起絲毫的漣漪。
方繼藩有時,看著那空空如也的女醫學堂,竟有幾分失落感。
這里曾經很熱鬧啊,可是……這些學生們走了之后,一下子,清冷起來。
卻在此時,一封奏報,送了來。
奏報送到的乃是兵部。
兵部尚書馬文升一看,則立即命人,送入宮中。
而后,弘治皇帝看了奏報一眼:“將人宣來吧。”
不久之后,便有一個武官一臉疲憊的進來,此人,乃是奴兒干都司古里河衛指揮陳列,陳列似是第一次見駕,顯得惶恐,戰戰兢兢,忙是拜下,面如土色。
弘治皇帝眼里帶著冷漠:“卿家怎么回京里來了。”
當初,王文玉組織了一支探險隊,前往白令海峽,這已過去了近半年。
這支探險隊之中,有兩千多人,其中大多數,否是奴兒干都司抽調的精兵強將。
而陳列,便是副領隊,負責協助王文玉。
可現在……王文玉沒有回來,他竟然回來了。
陳列顯得不安,忙是磕頭:“陛下,王先生所說的白令海峽,實是艱難啊……”
“就因為艱難?”弘治皇帝顯得不滿。
你陳列,好歹是奴兒干都司下頭的指揮,那奴兒干都司,是何其苦寒的地方,怎么會受不住?
陳列哭喪著臉:“卑下,跟著王先生,帶著人馬,先是向北,而后一路向東,越行,風雪便越大,流個鼻涕,鼻下頭,都是一個冰坨子,便溺時……”
他似乎覺得有些粗俗,便忙是噤聲,良久,才道:“那狂風,甚至可以將人刮起來,一到了夜里,再厚實的褥子,也抵不住嚴寒,這一路,兩千余人,就凍死凍傷了七八個,至于那所謂的黃金洲,更是遙不可及,卑下人等,自是勸說王文玉,不可再走了,再走,咱們,可都要死在那里,陛下,非是卑下畏死,只是……這根本就是一條死路啊。那王先生,手指頭,都凍掉了一截,卻還是固執的很,說是……一定快了……快了……就要快到了,卑下不敢隱瞞,卑下和王先生,發生了爭執,最終,卑下……卑下……”
“所以,你帶了你的人,回來了?來到了京師……復命?”
陳列顫聲道:“陛下,臣非是貪生怕死……”
弘治皇帝面上沒有表情:“王文玉呢?”
“他帶著數十人,繼續東行……”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竟不知該說什么好。
“卑下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陳列小心翼翼的道:“卑下覺得……王先生,只怕……回不來了。”
“朕知道了。”弘治皇帝道:“卿知難而退,自去兵部,請兵部處置吧。”
“是,是……”陳列面如死灰,退了下去。
這個王文玉,當初還曾在科學院里當值。
弘治皇帝和他有過幾面之緣。
這樣的人,弘治皇帝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只是……
弘治皇帝不禁嘆了口氣,竟是無言,良久:“傳繼藩來吧。”
方繼藩覲見,弘治皇帝看了他一眼,道:“王文玉此人,倒是赤膽忠心。”
方繼藩一頭霧水,不知啥事,等看了奏報,方才道:“陛下,兒臣這徒孫……”
弘治皇帝擺擺手:“罷了,只是可惜,若是此人,死在冰原之中,兩個葬身之處,都沒有。也罷,不說這些吧。朕聽說了外頭,有不少閑言碎語,說是那些女醫,平日都和你關系曖昧?”
方繼藩驚訝的道:“陛下怎么說這樣的話,兒臣潔身自好,不近女色,乃當代柳下惠也,是誰亂嚼舌根子,兒臣盡心教授女醫們學問……而且退一萬步說,這些女醫,有數十上百人,兒臣一個人,怎么吃得消啊?”
方繼藩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弘治皇帝道:“朕還聽人說,婦道人家,不思待字閨中,或是相夫教子,卻是從醫,真是聞所未聞……”
方繼藩道:“不知陛下怎么看待?”
弘治皇帝想了想:“這些話,也有道理,婦人除了做女紅,還能做什么呢?三綱五常,女主內,男主外,也罷……朕不說這些……免得你去張皇后面前,說什么閑話?”
方繼藩不禁道:“陛下當兒臣是什么人了?兒臣是那等,搬弄是非,胡說八道,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嗎?”
等方繼藩出了宮,想到王文玉的處境,現在……也不知生死。
這個徒孫,學了天文地理,倒是一個人才,若是死了,實在可惜。
他回到了府中。
見朱秀榮正帶著香兒讀書。
香兒的書讀的不多,曾經,是自學,可惜這自學的學問,畢竟有限,偏偏她倒好學,而今,有了條件,便更用功起來。
見了方繼藩回來,朱秀榮和香兒都笑了,朱秀榮給方繼藩解下外衫,一面道:“今日怎么一臉愁容,這又是怎么了?”
香兒欲言又止,本想說定是女醫們走了,整個人都如失了魂一樣,想到好似這些話不能說,便俏皮的笑了笑。
方繼藩坐下,呷了口茶,淡淡道:“秀榮,明日,你要入宮去見母后吧。”
“是,母后要聽戲,早早約了我去。”看著方繼藩近來消瘦,朱秀榮有些心疼。
方繼藩吹著茶沫,滿腹心事的樣子。
朱秀榮道:“夫君可有心事嗎?難道……”她極力想要看破方繼藩的心思,便猜測道:“莫非……是當真如外間所言的那樣,和女醫有染?”
“呀……”
朱秀榮卻莞爾一笑:“夫君是駙馬,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還請三思。不過……我豈會不知,男人在外,誰沒有妻妾呢,倘若夫君當真……”
方繼藩忙是擺手:“不,我憂愁的不是這個事。”
朱秀榮便眨眨眼:“那是什么?”
“為夫說了,你可不能對母后說噢。”方繼藩道。
朱秀榮點頭。
方繼藩道:“今日面圣,陛下對母后,可能有所怨言,說什么婦道人家,懂個什么,能有什么出息,不礙事就好了。又說,女人是辦不成事的,不聰明,相夫教子,都已是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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