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春風

第18片 兜財無縫

作者:清楓聆心

大門關上良久,車轱轆和馬蹄兒也聽不見了,好不容易露回臉的秋陽不辣,靠著門的大驢卻覺得恁燒心。

他問神情平靜的泰伯,“老人言,越是大風暴之前,越是平寧。咱家兩位主這么平寧,莫非今晚就要拆房子了?”

泰伯斜瞪,曰一字屁,轉身干活去。

可他心里其實也焦,少爺和蘇娘兩人一起平靜出門的樣子,很好,很融洽,是他和老婆子日盼夜盼的景象。

只是當真發生時,竟然有了大難臨頭的憂郁。

怎么想都很古怪,兩個水火不容的人,一下子平和并肩,肯定是有什么鬼的!

泰伯想到這兒,腳下一拐,找老婆子商量去。

務必,大伙都得平安。

新買的馬是老青驄,新買的車是板條拼,轱轆缺著口,感覺隨時老馬會沒氣,車子會散架,然而看那車夫,趕得悠哉,絲毫不介意馬車拉出了牛速。

車夫不一般,相貌堂堂,寬肩闊背,令不少女娘紅著臉持續偷望。

車篷無門板無門簾,可以望得見一名女乘客,背著街,對著車壁,似乎抱膝。

車子渾身發出可怕的嘎吱嘎吱,轱轆一圈震不停,這對人物卻十分安穩,讓人感覺馬是千里名駒,車是貴木沉香。

出了繁華的鬧市,來到偏隅窮坊,行人為生計忙活,少有目光再看老馬破車。它拐進一條長巷,幽靜無人,車夫就任老馬認道,鉆進車里,湊近瞧一動不動的姑娘。

姑娘腦袋頂著車板,閉了眼睛,呼吸輕淺,居然睡得很香。

趙青河笑露白牙,忽而對著她的脖子吹了一口氣。夏蘇的皮膚份外白皙,他能立刻看到脖后浮起一片極細極短的淡黃絨毛。

還是個黃毛丫頭呢!

他正要換上嘲笑——

夏蘇轉了下脖子,那張巴掌大的臉就正對了趙青河,鼻尖到鼻尖,二指的距離。

她的眼窩較深,閉著眼還能看出大大的眼廓,眼線很長很翹,睫毛如墨羽。

她的唇飽滿小顆,唇色卻淡,撒了珍珠粉一般,潤潤散發暉美。

半邊細膩透水的面頰,讓趙青河禁不住想到剛出爐的大白饅頭,內里卻是小籠包的肉餡,多汁鮮美。

趙青河伸出雙手,要掐上大白饅頭的姿勢,臨了,卻改成兩根食指,將她微翹的嘴角往下彎,心道果然。

原來她用彎下嘴角的法子,讓自己看起來不顯眼。那張小嘴若不刻意抿老,容姿嬌而楚楚,笑也惹憐,令男人最易動心。

難怪風流如吳其晗,都會被她吸引,想來她只顧畫,沒顧上抿晦嘴了吧。

趙青河想到這兒,恰見她的睫毛微顫。

瞬時,那雙睫羽仿佛也從他心上刷過,癢癢難耐,漸漸酥麻。

他不禁蜷起點著她嘴角的長指,捉緊,再捉緊。

這沒什么,只能說明他和吳其晗一樣,都是普通男人。

趙青河無聲鉆出車去,將馬車趕到另一條熱鬧的寬街,想著誰能在這么鬧的地方繼續睡。

半個時辰后,面對不曾換過姿勢,睡得像死人的姑娘,他終于明白了人外有人的道理實在不虛。

他只好乖乖把馬車趕回原來的巷子,拍了拍車壁,“到地方了。”

他以為需要多叫幾聲,夏蘇的身體卻猛地一震。

因為她睡姿不好,腦袋僵僵往旁邊車板撞去,發出咚一大聲。

趙青河齜牙咧嘴,哎呀哎呀替她疼,但是眉開眼笑,又分明幸災樂禍。

夏蘇怎能看不出來?

揉著頭,狠狠白他一眼,左顧右盼,蹲身探腳,才慢騰騰著了地。

“你真是……”該防備時不防備,該放松時不放松,傻到他都懶得說她,以兩個字代替,“……夠慢。”

“你可以不跟來。”她求著他了么?

趙青河不但討回八百兩,還把原本當死了的書畫原封不動贖回來,夏蘇說話算話,今后讓他跑外面的買賣。

她其實也不是不明白,男人在外比女子吃得開,談什么都要容易些。

倒是趙青河沒有昨晚的傲慢,只道他主理買家,她主理造畫,銀錢一本賬,每月結算,如此分工合作。

趙青河看著夏蘇抿垂的嘴角,驚奇一個人的氣質怎會產生這么大的變化,但他神情不動,目光漆漆,轉眼打量四周。深不見底的支巷,層層疊疊的屋瓦,不知里面藏著多少貧困落魄戶,難保沒有見色起意,見財起意,走投無路的人。

“萬一哪****不見了,我總要知道上哪兒找……”

夏蘇一怔,本以為趙青河會滿腹牢騷嫌臟嫌破,不料——

“……妹妹是咱家搖錢樹,絕不能有半點閃失……”

夏蘇心上才泛起的一絲絲暖意,頓時降至冷寒,搖錢樹啊——

“咱家現在除了那箱子不能吃不能用的舊東西,連塊整元寶都沒有,全靠著妹妹手指縫里漏些銅板下來。”瞥一眼夏蘇肩上背著的鼓鼓褡袋,趙青河記得,上回他背著時好像也這么鼓,看來夏蘇付給幫手工錢很是大方。

兩只手,舉在趙青河眼前,素白,纖細,不軟弱。他居然明白不過來,就聽到夏蘇柔美緩平的聲線。

“滿的。”她說。

“什么滿的?”他問。

“沒有手指縫。”她的嘴角平中悄翹,眸底盛滿輕嘲,“這叫兜財手,天生的,除非我自愿,否則連沙子都漏不下。你想要元寶,還是自己賺得好。”說完,手放回身側,繼續向前走。

竟是這個意思。趙青河忍不住,手握了空拳,堵嘴呵笑,笑完卻也不再說什么,跟行在夏蘇身后。

他雖想不起過去的事和過去的人,腦海卻時不時浮上一些不太熟悉的畫面,好像來自于孩提童年。獨來獨往,習慣了的寂寞;受人欺凌,衍生出來的叛逆;叛逆到自虐,堵了心眼腦竅,專心事武。

大驢告訴他,他總嫌夏蘇麻煩,可現在,他完全不覺得她煩,且享受她帶來的樂趣。

是他變了?或是她奇特?

七拐八彎的巷子,分不清院里院外,這片住著無數家的坊居卻顯出同一色的凄苦。

周日啦,大家抓緊時間享受哦。

謝謝大家支持!

手機閱讀本站:

本書地址: